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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行獵

跟留在都城的弟兄相比,身處霸東山區的天厙軍成員正經受實戰檢驗。

他們中有人對無休無止的“捕獵”已開始感到厭倦和疲憊,只想早點回家。但也有人感覺自己來對了地方,樂此不疲。

不過,對安惇來說,這一切都已不重要。

就要結束了。

此次由國師親自策劃的天厙軍戰場行獵訓練即將圓滿落幕。

儘管有些人似乎剛開始嚐到甜頭,嚐到美好的滋味,還有些意猶未盡。

既然獵物都快沒了,狩獵行動自然也要告一段落。

當下收到的各方面訊息,都在預示這個結果。

這天清晨,當安惇憑欄眺望,恰見又一支獵殺隊滿載而歸,正返回位於白鎮神塔的主營地。

他們一行共二十人,個個騎馬,行軍時分作兩列。

夾在隊伍中間,則是這次的收穫。

被繩子捆綁著,彼此連在一起的被俘人員不下五十,全都身強力壯。

神塔上的哨兵遠遠便發現了歸營的弟兄,於是吹響迎接的號角。

神塔坐落在這片丘陵中最大,最高的一座圓形山坡頂端,因此從這裡觀察交匯於三板溪和蠻子林的兩條要道十分容易。

不僅地理位置優越,而且這地方還很富裕。

三板溪對面的坡地上是層層梯田,低窪處有連通溪流的魚塘,架在溪流落差較大之處的磨坊建有高高的支梁,巨大的水車在水流驅使下晝夜轉個不停。

安惇校尉選這地方作指揮部,確是獨具慧眼。

一開始,得知天厙軍要駐紮在此,本地人全都逃去,或是藏了起來。

但隨後他們又陸續返回家園。

因為這些士兵好像也沒有傳說中那麼兇惡,那麼可怕。

他們買糧食,買酒都付錢。

除非某些地裡無人照料的瓜果熟了,他們才不客氣。

更重要的是,除了要住在這裡,這些人似乎並沒有褻瀆烏蠻人供在神塔裡的神靈。

漸漸地,這裡便恢復了從前的樣子。

不過,越往西,情況就越是不容樂觀。

有些地方的人非常熱衷於收留霹天軍成員,給他們提供食物和住所。

對那些人,官兵也不會放任不管,最簡便的方式,便是一把火。

因此在部分地區,他們又被稱為“天子的毒蛇部隊”。

如今天子放出毒蛇,在烏蠻區遊蕩,清剿,捕殺反對者。

不過至少在白鎮,情況還好。

白鎮位於霸東和酉南之間的交通要道,這裡的人向來不好爭鬥,喜歡做生意。所以面對這場發生在家門口的戰爭,這裡的人目前還並沒有表現出其它地區烏蠻人那樣的憤慨。

或者他們更懂得隱忍。

那支凱旋而歸的隊伍經過梯田時,有人在跟他們打招呼。

“天殺的,天天抓這麼多俘虜,白鎮要拿什麼來填飽他們的肚子?”

“最近好像到處都在抓俘虜,你們要勝利了嗎?”又有個農夫拄著鋤頭問。

“這些不是戰場抓的俘虜,是逃兵。”騎在馬上的軍官手裡揮著馬鞭,嘴上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安惇校尉站在塔頂高臺,一邊看著,一邊聽著。

接下來,他需要向俘虜瞭解情況。

這項工作很枯燥,千篇一律,而且不能在神塔裡進行。

到目前為止,白鎮的烏蠻人對他們表現得都還算友善,是因為他對部下有所約束。

“我們不能在沒一個人願意跟我們講話的地區作戰。”當他決定將白鎮作為指揮所時,曾這樣要求部下,“無論你們燒了多少房子,搶了多少東西。但對自己住的地方,絕不可以胡來。”

真不知白鎮人是否應該因此對他表示感謝。

鎮子在聳立的圓坡另一端,但他們不會將俘虜帶去那邊。

俘虜將集中被關在一處叫“白望天”的狹窄溝谷。安惇他們來的時候就已將那處選作馬房和物資庫房的地方。

安惇換好衣服,披上甲冑,戴上銅盔。

他的銅盔上沒有閃亮的黃銅面具,但同樣也有根鳥翎。

他走下樓梯,兩名衛兵隨即跟在身後。

他的坐騎就拴在門口。

三個人跨上馬背,騎往白望天。

沒多久,他就能看見那些臨時搭建的棚子了。

進行這次不走尋常路的剿匪作戰,對安惇校尉來說是一場學習,也是一場考驗。

他沒打過這樣的仗,但他對國師的用兵之道歷來佩服。

當年國師單槍匹馬拿下閬州城,安惇便是他的扈從。

國師那總是喜歡孤軍深入的作戰風格,如今仍在他一手組建的隊伍裡延續。

不過,跟從前相比,如今的天厙軍早已大不相同。

對這種變化,安惇正在悉心體會。

這也是他的主要職責。

前幾天,當叛軍首領雷成大師身死蛇谷的訊息傳來,安惇還不太敢相信。

毫無疑問,那是鳥妖和驅獸師他們幾個聯手策劃的一場經典戰役。

鳥妖那雙在霸東戰場已屢放異彩的鷹眼就不說了,這次行動,他們更是找到了結合彼此長處,相互配合的秘方。

如果不是最後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整個行動過程堪稱完美。

要是到處都能找到那麼多野獸就好了。

看吧,有了術士、法師,甚至各類妖人的加入,戰爭完全變了個樣子。

假以時日,這些異人若能更好地協同,更好地發揮各自所長,那麼這支看著好像人數不多的隊伍必將無往不利。

騎到門口時,衛兵早早給校尉大人開啟門,好讓他一直騎進去。

經過時,他還不忘叮囑,稱後面馬上將跟來一大堆俘虜。

“讓他們挑兩個帶頭的,或是口齒流利些的也行,帶到審問堂。我要親自了解情況。”他對衛兵說。

審問堂是後面一間單獨的小屋,原本是管理這地方的頭兒休息的地方。

但這兩天總來俘虜,於是就把那地方騰出來,暫時用來審問犯人。

前面有俘虜直接承認,稱他們是逃兵。還說雷成大師死後,霹天軍就快要瓦解了。

安惇不信。

上次一支上千人的隊伍從酉南遠道而來,竟然避開他們沿途撒出去的眾多斥候,都快到孤峰臺大營才被發現。

這件事對安惇觸動很大。

他認為叛軍依然有著強大的凝聚力。

當然,那時候雷成還沒死。

可他們不是還有什麼徐三公子麼?

對安惇來說,這個徐三公子才是真正的勁敵。

因為他出自本地名門望族,徐家又是氐人領袖。

徐家部曲裡不少是世襲兵戶,行軍打仗,那是從孩子就開始學的。

等了會兒之後,果然便有一名俘虜被送到了審訊屋來。

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壯漢。

兩名衛兵將俘虜按在地上朝安惇跪好,然後一左一右看著他。

漢子衣衫襤褸,頭髮像個亂草堆,胸口裸露的皮膚上全是道道血痕,臉上也好幾道口子,就像曾被拴在馬後面長距離拖行過似的。

“哪裡人?”安惇開始發問。

這時從外面進來一名軍士,送來了一壺酒,一隻酒盞。

酒被擺在安惇面前的桌案上。

這是他的習慣。審問犯人一定得喝點什麼。而若是要喝,最好就喝酒。

俘虜說他是東陵人。

“你們很多都是東陵人,怎麼,最近全都想家了?”安惇開始伴著酒進行審問。

“不,是因為大師已經死了。我們留在這裡,還能幹什麼。”

“你們那位裝神弄鬼的大師到底怎麼死的?”

“被蛇咬死的。”

“你看見了?”

“沒。當然沒。但我一個朋友,呃,是他的一個朋友那次跟著去了,回來他就告訴我朋友。說他們在返回大營途中,被,被你們的人奇襲,然後被逼進絕路。而且,他說襲擊他們的不是人,是山裡的野獸。此後,此後又有數不清的蛇湧出來咬他們。總之,聽了那些說法,我們有許多人都覺得神還是站在你們一邊。所以,所以……”

“你看見他的屍體了嗎?”

“我,我是沒看見。不過,好像就埋在後山。當天就安葬了。”

“嗯,再說說那位徐三公子?”

“徐三公子前陣子不在大營。最近才剛回來。但人心散了,他也沒奈何。大師死後,他沒有約束大家,說有人若想離開,儘管走就是。”

“他讓你們自願選擇去留?”

“是的。大祭酒一直都是個好人。不過,看樣子,他也沒什麼信心了吧,好像。”

“你們有多少人選擇了離開?”

“這我可不知道。走的時候,我們感覺還挺不好意思的,所以是偷偷溜出營。不過,路上我就碰到好幾隊東陵鄉親,居然也都是隨後離開部隊的逃兵。”

“這麼說,人逃了不少?”

“我們那一欄營房裡至少一半都說要離開吧。”漢子抬頭望了望安惇校尉,“大人,咱們不過是些老實巴交的百姓,當初受雷成大師蠱惑才參加的義軍。現在既然大師都不在了,我們,我們也就沒那心思跟著鬧事了。不如大人放了我吧。我一定回家好好務農,再不生事。”

“來的路上?跟我們的人交手了?”安惇看了看那人的遍體傷痕問。

“不,不是。是官爺們追逐,追逐途中,咱們在林子裡被樹枝掛的,還有自己摔的。”

蠢貨。嚇破膽的蠢貨。

安惇又問了這人一些當前霹天軍中的情況。

可除了知道幾名首領的名字,知道軍中如今是由徐三公子,徐大祭酒主持大局,這傢伙就跟個傻瓜一般,別的就啥也不清楚了。

見再也問不出別的,安惇便叫人把這男的帶下去,又帶了另一名俘虜上來。

同樣的問題,同樣的答案。

雷成死了。

死於毒蛇之口。

連日來,全都是相同的訊息。

唯一區別,是到底他死於幾條毒蛇之口。

因為有說一條的,也有說七八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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