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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恩客

酆城是洪寶的家鄉。

他生於斯,長於斯,但現在卻感覺這地方好像全變了樣。

行走於大街小巷,人人臉色淡漠,謹言慎語。

就連向以“笑臉迎客來”,“挽手送君去”為座右銘的秀蓮坊也少了往昔溫情。

下午十分悶熱,一絲風也沒有,本該荷花飄香,樂音嫋嫋的前頭牌香閨秀苑,今已變成蟬聲刺耳的乏味之所。

但洪寶還是在此消費了半天時間。

阿碧是位口齒伶俐,十分健談的姑娘,只有這點依然沒變。

“你大概沒想到,我在秀蓮坊竟也有了自己的小院吧?而且還是以前頭牌花魁的住所哦。”她媚眼如絲,頗有幾分風情,但舌頭卻過於靈巧,一直說個不停,“戰爭結束了,一切都將重新開始。就在這時,親愛的你就回來了。這難道不是我在燈下夜夜祈禱的結果?”

姑娘尖尖的下巴上有兩個針尖大小的坑,但只有笑起來時才有。

不知道為什麼,洪寶會覺得那兩個小坑很可愛。

他們相識時,阿碧年紀還不大,還是個亭亭玉立,有些害羞的大姑娘。他大致記得,自己當年算是為數不多願意往她身上撒錢的恩客。

此時,他看著那兩個依舊可愛的小坑,端起酒喝了一口。

因為他那位堂兄的事,洪家族人大都受到連累。輕則田產抄沒,重則鋃鐺入獄。若非堂兄早早便將嫡親送出了城,怕是進城時他抬頭就能碰見幾個。

城門口掛著的一排木籠裡,此時仍有十幾顆經焦油浸泡,早已面目難辨的“以儆效尤”。

從那些籠子下面經過時,洪寶一度差點嚇得掉頭就走。所幸他留起了鬍鬚,相貌也跟十幾歲時大不一樣。

不過,進城不久,他的擔心就幾乎全打消了。

這座熟悉的城市裡,如今已經沒人在意他,沒人記得他。就連那場過去不久的戰事,好像都已漸漸被人遺忘。

秀蓮坊依然賓客盈門,歌舞昇平。

老師說過,人們通常不願回憶痛苦的經歷,除非是在想要製造新的痛苦的時候。

阿碧知道洪寶的身世,知道他是叛軍親屬,但她對此隻字未提。

要說她記性不好吧,別的事她又記得非常清楚。

“你說過要贖我,這件事,我可從沒忘記過呢。”阿碧說。

“說過嗎?”

洪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家鄉的酒,容易上頭。

家鄉沒給洪寶留下太多值得回味的東西,也沒給過他妻室兒女,這令洪寶感覺有些疲憊。所以他很想像從前一樣,在阿碧的下巴上尋求慰藉,撫平心裡的漣漪。

“哎呀,莫非你都不記得了?”阿碧大驚小怪地叫道,“說過的,說過的呀。”她一隻手抓著洪寶的胳膊來回搖晃,晃得洪寶整個頭也跟著一起搖晃。

我竟會說出這麼傻的話?他想了想。可姑娘使勁搖晃,令他怎麼也想不起來。

洪寶於是抬起另一支胳膊,用手背撐住下巴。

姑娘開始撒嬌,又撅起小嘴。幸好兩個小坑還隱隱欲現。

此時的洪寶心事重重,似乎就連美妙動人的饞窩也難以令他釋懷。

此番重歸故里,乃肩負使命而來。

此時,他不由再次想起老師的臨別囑咐。

“事不宜遲,你立刻動身,去找你那位堂兄,把我的話轉達給他。”老師對他說,“至於能不能起到什麼作用,能有多大作用,就聽天由命罷。”

對,聽天由命。

這是老師一貫的處事原則。

他不僅跟學生這樣說,就連跟皇帝,跟隨後那位夤夜來訪的神秘客人,也都是這句話。

老師是生性灑脫,不羈凡塵的人。

在譙府後院,位於半山的煙波亭裡,兩根大圓柱上各掛一片木匾,上面分別寫著兩句:半山涼亭一盞燈,入耳皆是蟲鳴聲。

但那夜不僅只有蟲鳴,還有對話。

作為那夜的席間侍酒,洪寶斷斷續續聽到了老師與那位神秘訪客之間的部分對話。

“我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對世事已無所求。”他的老師對那位訪客如是說,“因此也不希望有任何事情打擾到我。如今唯一能讓我傾身相向的,唯有田間禾苗,隴上果樹。”

“皇帝來的時候,你也是這般言辭嗎?”

“亦是如此,毫無分別。”

“可我聽說你勸過他罷兵休戰。”

“這是任何一個只要良心尚未泯滅之人都會說的話啊。”

“他沒有邀請你去盛都,好為他隨時提供建言?”

“當然有。類似的邀請,二十年前他就給過我了。噢,對了,還有他父親。”

“既然對他其實也有建言,那你為何拒絕這樣的機會?”

“機會?我從未需要這樣的機會。他來問,我說。不來,則我沒必要說。一切順從天意。”

“你還真是一點也沒變。”那人大大咧咧,語氣不小的說。

起初洪寶一直感覺很奇怪,老師已年逾古稀,而那人看著不過五六十歲的樣子,可言談間態度傲慢,卻像是長了老師一輩似的。

直到後來,直到那人走後,老師將他叫到書房託付這件事時,洪寶忍不住問起,才得知那人看似不顯老態,可三十年前第一次跟老師見面時,人家就已經是那副樣子。

那人竟然比老師還年長。

對洪寶來說,這是個不大不小的打擊。

他原本以為,自己的老師已是這世上最有神通,最了不起的人了。

那人最終到底跟老師說了些什麼要緊的話,洪寶並沒能聽見。但那人走後,老師卻像是受到了極大困惑,一個人在書房裡轉來轉去,徘徊了許久。

直到最後,把他叫了進去。

“去,去找你堂兄,如今他正輔佐徐留公的三子興兵作亂。”老師出言怪異,不同往日,“你幫我帶封信去,勸他們停下這無謂的戰爭。因為一場更大的災難即將來臨。”

“戎州大地上的百姓不能再自相殘殺,戎州老幼不能沉淪苦海。人不自救,必遭天譴。”老師的話越說越古怪。

但洪寶看得出來,老師的憂慮是發自由衷的。

老師始終沒說那人是誰,洪寶也沒敢問。

憑什麼他以為自己三言兩語,或是靠著一封信,就能說動霹天軍放下叛旗,歸降朝廷?洪寶對此甚感不解。好幾次,他差點都想拆開那封信來看看老師寫了些什麼。

但那信封上烤著火漆,壓著封印。

這當然倒不是防著自己的意思,而是為了向對方表明態度,表明此信真偽。

如此慎重,一定是有著某個不為人知的重要原因。

洪寶也不敢有負所託。

他仔細研究了好幾條路線,這才選擇了走酆城。這裡是他的老家,這裡有他熟悉的東西。而且他想親眼看看戰後的酆城,以加深對自己堂兄選擇的事業,加深對霹天軍的瞭解。

從阿碧嘴裡,他依稀聽到一些說法。不過她的講述沒頭沒腦,完全找不到正題。

“你想知道關於叛軍的事?”一開始,她對此十分驚訝,“噢,明白了,親愛的。你是擔心自己的身世,擔心受到牽連,對不對?放心啦,”阿碧十分義氣地說,“我才不會告訴別人你是誰,不會告訴任何人關於你的事。對此你完全不用擔心。”

然後,阿碧便開始介紹她所瞭解的霹天軍,“有人說,那些叛軍全是由入了魔道的妖人組成,其中就包括無明殿那些無面修士。據說他們連小孩都吃。”她飛快地翻動嘴唇說,“可也有人說他們是來解救百姓的,要讓酆城百姓從此免除賦稅,免除徭役,過上從沒有過的好日子。”

“你看,叫人信什麼好呢?”她又翻著白眼,一臉不屑,“所以,根本沒法相信任何說法。”

洪寶承認,至少在這點上,這姑娘腦子還算靈光。

別輕易相信任何未經證實的說法。

洪寶又給自己倒了杯酒,問:“這些話,都是來這裡的客人講的吧?”

“才不是。”阿碧馬上否認,“你都不知道,那陣子,秀蓮坊可沒有客人敢來。”

“為什麼?”

“這裡出了個大人物,你不知道嗎?”

“秀蓮坊?出了大人物?”這倒讓洪寶有些好奇。

“是啊。咱們秀蓮坊的頭牌花魁竟然是朝廷的人。聽說還是國師弟子呢。唉,早知道,當初跟她多多來往就好了。”

“那個很會彈琴的?”

那位花魁來酆城時,洪寶早就已經去了閬州,關於她的事聽說過一些,但不是很詳實。

於是阿碧便將“頭牌花魁”如何變成間諜,又如何從間諜變成朝廷密使,以及後來她又是如何將據稱是晉諜的秀蓮坊老闆抓入大牢的事,繪聲繪色給洪寶講了。

“還真是個智勇雙全的俠女。”洪寶聽了之後故意打趣道。

“俠女?”阿碧一臉意外,“這裡的姐妹們可沒人這麼看。”

“那你們又是如何看待這位曾經的姐妹?”洪寶好奇地問。

“實話告訴你,這裡沒人喜歡她。”阿碧搖搖頭,“大傢俬下里說,她就是個害人精。”

“對,害人精。”洪寶笑道,“後來呢?就是現在,現在大家怎麼談論那件事?”

“現在?早就不談了。事情都過去了。”

過去了?南邊還在打仗呢。

洪寶繼續給自己斟酒,心裡一片惘然。

“現在客人來這裡只談風流韻事,誰還會講那些。”阿碧繼續說,“還有人說我生得好,說以前怎麼沒發現,竟然一點也不比那隻會彈琴的女人遜色。告訴你,現在我的客人多得不得了,絕不比當初那女人在這裡時差。我想,大概是這院子風水好。”

洪寶雖然沒見過那位名聲在外的姑娘,但堅信說這話的人要麼是騙子,要麼瞎了眼。

除了尖尖的,還算有些可愛的下巴,阿碧沒什麼長得出眾之處。

那些嫖客可沒我這癖好。

洪寶認真打量著這位曾令自己痴迷多年,如今已經不再純情的姑娘。

他們大概只對你的奶子,還有兩腿之間感興趣。

“你到底還贖不贖我?”過了會兒,阿碧又開始撒嬌,“現在有這念頭的可不止你一個。好多人排著隊等我回復呢。”

“真的假的?”洪寶笑了笑,“我看你在這裡不也挺好?”

“討厭。”阿碧輕輕捶了洪寶一拳,隨即朝他懷裡依偎,“人家總不能一輩子在這裡幹下去。”

“那你等著,我這就去弄錢。”

像以往一樣,洪寶抬手捏向阿碧那可愛的尖下巴。

然後再由那裡開始一段幸福的旅程。

但還沒觸碰到可愛的下巴,他的手便已中途放下。

他改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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