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218章 子母蠱
偏殿外，驟雨初歇，簷角滴水聲像鈍刀，一下一下割在人心上。
殿內卻死寂得只能聽見燭火“噼啪”一聲爆響。
宋辭是被楚亦背在背上，飛奔出府，兩人合坐一匹快馬，謝硯舟給的金牌，一路暢通無阻，飛奔入宮。
李萌萌早已提前做好手術準備，只等人來。
謝玄機魂不守舍像根木頭一樣，一動不動，一直守在床頭，直到見到宋辭那一刻，空洞的眼神，才緩緩聚焦。
宋辭一進殿，看到沈樂菱胸口的髮簪，倒吸一口涼氣。
再從大小姐嫁入侯府，這受的苦，受的傷，在將軍府是十幾年加起來都沒那麼多。
宋辭冷哼一聲，將軍府和侯府還真是犯衝。
謝玄機身子剛動，宋辭立刻按住他的肩膀。
“施針過程會很痛，若是她亂動，你按住她不要讓她亂動。神鬼十三針極耗心力，錯一針，大羅難救。髮簪拔出瞬間，需要立刻止血。”
“好。”
謝玄機一手握住沈樂菱的手，一手按住她的肩膀。
宋辭指間銀針起落，十三針封住沈樂菱心脈，針尾顫如振翼，一縷黑血順著針孔緩緩滲出。
“藥已行開，半炷香內必須拔簪。”
他聲音極穩，額角卻滲出細密冷汗——神鬼十三針極耗心力，必須儘快處理完。
李萌萌跪在榻側，手中麻沸散已盡數灑進香爐，淡青色煙霧繚繞而上，像一層薄繭將沈樂菱裹住。
“我數三聲。”
她抬眼，與宋辭對視，兩人眼底俱是孤注一擲的狠勁。
謝玄機跪在榻前，掌心貼著沈樂菱心口，內力凝成一線，隨時準備堵住噴湧的血。
他腕間的紅線已已經開始慢慢蔓延，像條紅色的蚯蚓蜿蜒上爬。
這便是中蠱毒的表象。
宋辭握住鎏金海棠簪的尾端，簪頭海棠花瓣上沾著血珠，看起來妖得刺目。
這時沈樂菱睫毛顫了顫，極輕極輕地喚了一聲——“慕之哥哥”。
謝玄機指骨一緊，那是她小時候哭鼻子時喚他的語調，帶著鼻音，像撒嬌又像訣別。
簪子離體的瞬間，血箭激射三尺，直濺謝玄機眉心。
溫熱的血灼的他心口生疼，但卻不是心疼的時候，他左手手帕上準備好的凝血散瞬間按在創口。
宋辭三針齊下，封住血脈。
李萌萌同時掀開銀盒，最後一枚通體赤紅的藥丸塞進沈樂菱口中——宋辭給的藥王谷秘藥“回魂”，十年只得三顆。
之前用過兩顆，僅剩的這顆宋辭毫不猶豫為了沈樂菱。
血仍在湧，卻漸漸緩了下來。
謝玄機內力繼續透體而入，加速藥效的發揮，最後一縷血液止住，他悶哼一聲，唇角滲出血絲，腕間紅線瞬間爬上手臂，像要烙進骨血，蠱毒加劇！
“成了，簪子離心臟只差半寸，再偏一毫，就是就算我師傅來也救不回來。”
宋辭長吐一口氣，整個人晃了晃，被李萌萌一把扶住。
謝玄機亦緩了一口氣。
三人這才發現，每人的後背衣衫已溼透。
榻上，沈樂菱的呼吸由微弱轉為綿長，赤金色瞳孔漸漸褪回漆黑。
宋辭把最後一根銀針從沈樂菱膻中穴拔出，
李萌萌小心為沈樂菱包紮縫合傷口，指尖一直都在發抖。
她聲音輕得像怕驚碎什麼，“好了。”
謝玄機依舊單膝跪地，掌心覆在沈樂菱心口，內力涓滴不剩地灌進去。
他臉色白得近乎透明，唇角卻緩緩揚起：“她脈象穩了。”
話落，整個人直直往前栽去，額頭重重磕在床沿，發出“咚”一聲悶響。
李萌萌嚇得魂飛魄散，忙去扶他，宋辭趕緊探他腕脈，搖頭嘆氣
“——耗損過甚，中毒過深……差點要了他的命。”
宋辭猛地想起什麼，掀開謝玄機袖口，只見他腕間蚯蚓一般扭曲的紅線已由腕間蔓延至手臂至肘彎，變成一條赤蛇鑽進血肉。
子蠱替母蠱續命，原來是以燃燒飼主壽元為代價。
宋辭按在謝玄機的手上，取出銀針，為他封住血脈，減緩蠱毒蔓延。
一個兩個都不要命了，就算他醫術精湛，又怎麼救的過來。
……
三日後，慈寧宮偏殿。
沈樂菱第一次睜眼時，窗外日頭正好，碎金似的光斑落在她睫毛上。
她看見帳頂懸著一串紫色風鈴，鈴舌是極薄的玉片，風一過，叮叮噹噹像誰在笑。
“……夫君？”
聲音嘶啞，卻驚動了趴在床沿的人。
謝玄機猛地抬頭，眼底血絲密佈，下頜生出青色胡茬，狼狽得不像那個名動京城的謝家麒麟子。
他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先落下淚來。
滾燙的淚砸在沈樂菱手背，燙得她指尖一顫。
她吃力地抬手，指尖碰到他乾裂的唇：“別哭……我好好的呢。”
謝玄機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聲音啞得不成調：“你若死了，我當真要讓京城陪葬。”
沈樂菱忽然彎了彎眼睛：“黑龍令……在你手裡？”
謝玄機一僵。
她指尖在他掌心輕輕勾畫：“那日我迷迷糊糊聽見了……你威脅我。”
謝玄機垂眼，睫毛上還沾著水汽：“是威脅。也是真話。”
殿門被輕輕叩響。
太后攜著風露進來，身後跟著端著藥盞的秦梅。
老人鬢邊白髮似乎又多了，眼睛卻亮得嚇人。
她坐在床邊，摸了摸沈樂菱的臉，像對待易碎的瓷器：“好孩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話未說完，聲音已哽咽。
沈樂菱望向太后，忽然問：“太后娘娘……準備出宮？”
太后一怔，旋即苦笑：“哀家說過，你若活不了，哀家隨你去。如今你活了，哀家自然要兌現另一半——從今日起，哀家只是上個年紀的老婆子，再不是什麼太后。還有以後要改口叫祖母。”
沈樂菱頓了頓，太后也不想逼她，拍拍她的手，“現在不改口也沒關係，以後慢慢來。”
沈樂菱點點頭，若是沒有太后豁出去保她和沈家，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她感激太后，但現在就要讓她改口，她還是有些叫不出口。
她目光掃過謝玄機，想起了那日迷迷糊糊聽到的話，“那黑龍衛……”
謝玄機抬眼，聲音平靜：“黑龍令在我這，但黑龍衛已散。雞鳴寺大火之後，法照大師把黑龍令交與我，法照大師剃度那日，我已親手燒了名冊，毀了令牌。”
太后默默盯著他看了許久，長嘆一聲：“也好，也好……”
……
同一時間，御書房。
景元帝站在窗前，掌心攥著那枚碎成三瓣的玉髓。
內侍來報：“陛下，法照大師已至金鱗，借了魏家一艘小船，準備出海繼續雲遊，冊封國師的人選，大師遞了一張紙條，請陛下過目。”
景元帝沒回頭：“誰？”
“雞鳴寺主持金善大師。”
良久，景元帝鬆開手，碎玉簌簌落地。
“準。”
沈樂菱保住命的第二日，沈濯脫下官袍，上交將軍印，沈家十萬兵馬易主。
謝硯舟被封驃騎將軍，接管沈家兵符。
沈鶴明有軍功在身，繼續留在沈家當值。
京城瞬間變天。
沈家一落千丈，謝府也無人問津，原本落魄侯府成為京城新貴，門庭若市，甚至比謝玄機以前的風頭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