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9章
片刻,晨光如常般灑落在摩納哥的大地上,然而它卻顯得格外不合時宜。
爆破解體。
大樓的爆破解體聲餘音未散,周圍的景象卻呈現出一種驚人的反差。
那座被可怕破壞技術摧毀殆盡的大樓,似乎在十幾秒鐘內便化為一片瓦礫之山。
周圍的一切依舊如常,彷彿這場災難並沒有發生。
行人們走在街頭,甚至連回頭的動作都沒有,耳邊似乎聽不到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眼前也看不見倒塌的廢墟。
相鄰的馬路上,仍有男人悠閒地陪著狗慢跑,彷彿世界未曾改變。
大量揚起的塵土瀰漫在空中,本應將周圍環境染成一片灰色,但這一切卻被一種巨大的泡泡般的能量場所擋住。
那氣泡般的屏障,彷彿是一個奇妙的邊界,將外界的混亂隔絕在了外面。在那泡泡的內側,常規的物理法則似乎失去了意義。
瓦礫,原本應該重重墜地的碎片,如同無重力般輕飄飄地漂浮在空中,或縱或橫,最終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斜著堆疊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超現實主義的奇妙平衡,猶如一幅活生生的畫作。
瓦礫的碎片,染上了顏色。
是惹眼、鮮豔的硃紅色。
咚的一聲……被推開的巨大瓦礫碎片,像在宇宙空間飄蕩的宇航員一樣,就這樣飄到了幾米外的對面。
“阿尼姆斯菲亞!”
創造這個奇蹟的女人,面色大變,呼喚著這個名字。
她的身姿,未染一點髒汙。雪白的肌膚、點綴上閃亮裝飾物的旗袍、胸口大膽露出的曼珠沙華刺青都毫髮無損。
片刻,從很近的地方。
“我沒事。”
她聽到了回應。
新的瓦礫翻轉,在空中飛舞。
男人毫髮無傷。
“思真小姐,有受傷嗎?”
男人的視線慢慢匯聚。
“沒有,僅限於這座大樓,我擺弄了下空間與質量。就像水裡面一樣呢,所以沒事。”
淡淡地,葉思真笑了起來。
“神代的魔術啊...”
“當然,是我的魔術。我說過的吧?現在的我師從特別的老師。”
添上少許驕傲之色,她低聲私語。
發生在自己的事務所真是幸運。思真收集的人偶每個都是極其高階的禮裝。
就連在現代已不可能發生的奇蹟,都可能擬似再現。
也就是說,連作為人工根源的思想盤,真的與地球融合的特權領域都能干涉。
欺騙世界才能引起超常現象的現代魔術如同塵土。這正是現已只有山嶺法庭的仙人允許使用的,神代的思想魔術。
葉思真抬起視線,注視著眼前的大樓。大多數房間屬於公司,其他人通常要等到十點以後才會到達。
正因如此,這裡成了她的事務所,然而,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也為襲擊提供了便利。
她沒有預料到會採取如此極端的手段,但這並不完全出乎她的預料。畢竟,她知道曾經有一位職業殺手,也曾使用過同樣的手段。
粉塵的散佈並非來自外部,而是她的術式所為。儘管如此,市民毫無反應的狀態顯得異常不自然。
恐怕,是某種精心編織的結界在作祟吧。
“你認識螺旋館憑依樓的思真吧?”
她對著空氣低聲開口。
毫無疑問,對方正隱藏在暗處,注視著這一切。
是斐姆船宴的參與者嗎?在第二場遊戲開始之前,提前清除其他競爭者,確實是時鐘塔的慣用手段。
然而,回應的只有一片寂靜。
“看來,你打算裝傻。”
葉思真輕輕伸出右手。
隨之,埋在瓦礫中的人偶和麵具一個接一個地浮現,圍成了一個圓陣,彷彿是為了守護她而存在。
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其中一具人偶,另一隻手則伸出。
那隻手驅使著的,是一隻緊閉的貝殼。
“開合(以此為始)。”
這,是接續自我與思想盤的口訣。
與西洋魔術中的咒文大致分為兩種之一,自我改造的方式類似。
她一聲令下,貝殼隨之張開,內側的咒體輕輕在她的素顏上勾劃出線條。
隨即,思真臉上浮現出一張嘴唇如紅寶石般鮮豔、眼梢帶著青紫的面具般臉譜——幾乎在同一時刻,一聲鈍響從腳邊傳來,瓦礫間火花四濺。
“是狙擊呢。”
葉思真輕描淡寫地說道,聲音中並無一絲慌亂。
“不過,女人是會變化的。雖然這類似於孔雀守護咒的東西,但這種程度的射擊,絕對無法穿透。”
她的話語輕鬆,卻蘊含著對術式的自信。
她用妝容從內心汲取“力量”,施展憑依的思想魔術。
這種術式在螺旋館憑依樓中雖屬稀有,但卻非常適合她的特性。
自古以來,妝容便有避邪之效,尤其是在眼睛周圍的妝容,可以有效阻擋詛咒和疾病的侵擾。
這不僅是某些地區的民間信仰,也是神官等上流階層的特權。
而這些微弱的魔術,對她而言,甚至連她的一瞥都無法承受。
即便是簡單的魔法儀式(TenCount)也不會對她構成威脅。
“那麼,找到你了……”
她冷笑一聲,已看穿了狙擊彈道的軌跡,毫不猶豫地跳了起來。
宛如妖鳥振翅,摩納哥清晨的空氣被她的旗袍撕裂開來,快速飛躍縮短了數十米的距離。
她在附近大樓的屋頂上穩穩落地,怒視著剛才藏匿的身影。
是個小個子的對手。
那人臉上戴著粗獷的全遮面頭盔,身上包裹著裝甲板與機車服,整個人幾乎沒有反光,彷彿是黑洞一般,隱匿在其中。
腳邊掉落的狙擊槍,正是剛才試圖擊殺葉思真的武器。
面對這怪異的裝束,葉思真沒有絲毫畏懼,反而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我來了哦!”
妖豔地笑了起來。
她的凝視,能匹敵高位的魔眼。
原來的她所鍛鍊的思想魔術,加上彷徨海的魔術師給予的特權。不管是怎樣的魔術,只要是現代的就會解除。
被解除的魔術越是用上全力,使用者就越是會動搖。
如果是為了殺死葉思真而凝練魔術,其精神將必然受到衝擊。
可是——
效果微弱得令人吃驚。
對方佈置了魔術,但強度遠遠低於葉思真的預期。
如此一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螺旋館,葉思真,變更評價值。認定rank上升三級。”
隨著無機質的聲音傳來,對方猛地屈身,隨即向前投擲了什麼。
葉思真看到,纖細的手中滾出了一個黑色金屬塊。
似乎是手榴彈。
“——嘖!”
葉思真心念一動,瞬間發動的化妝術式將手榴彈的表面轉換成了普通的土塊。手榴彈的殺傷力大多來源於爆炸時散射的破片,改變表面後,威脅已經大大降低。
她隨即以“強化”的腳力快速脫離爆炸範圍。
“什麼啊,這是──!”
對方驚愕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憤怒,葉思真不由得心中一動,腦海中迅速浮現出一個“果然如此”的念頭。
“魔術使?”
她凝視著對方,語氣冷然。在那一刻,她已經看出對方的手法。
不像是獻身魔術的魔術師,這更像是單純把魔術當作工具的邪道之徒。
這與西方的思想魔術相似,在其中,這樣的人常常被稱作侮蔑的稱號。
然而,葉思真總覺得這個對手有些不對勁。
那種吱啦吱啦炙烤神經的預感讓她不敢輕視。
既然如此──
她不能被動,必須發揮出自己的長處。
她觸碰了懷裡的人偶,心念一動。
不需要口訣,這便是時鐘塔所謂的一工程。
她以壓倒性的速度解放了編入人偶的術式。
可是,恍若看透了她心思一樣,對手突然鑽進了她的懷裡。
在她注入精氣Od的瞬間,一記側面的錘拳狠狠轟入她的心窩,打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精氣Od的供給頓時被中斷。
緊接著,對手如影隨形,格鬥術的攻擊沒有一刻停歇,根本不給她施術的空隙。
當然,葉思真也藉助“強化”發揮著超人般的身體能力,然而對手始終憑藉著稍遜一籌的效能,打出了超越她的戰果。
“難道說,你是──”
強烈的違和感讓葉思真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判斷失誤。
她感受到那種預測一切、壓倒性的思考速度,幾乎能預知她的每一步動作。
不止如此,能迅速活用肉體的情報處理能力也讓她愣住了。
她知道這種能力——
名為高速思考與分割思考的異能。
“你是,阿特拉斯院的──”
話還沒說完,空氣驟然鳴響。
就在這時,機車服的對手,突然從手腕處垂直長出了電鋸。
電鋸輕鬆撕開了葉思真經過“強化”後的旗袍下襬,哪怕那是近乎擁有最高防刃效能的布料。
電鋸的鋒利度明顯超越現代技術,簡直無視了她的防護。
葉思真幾乎是咬緊牙關,憑藉著全力後撤,才拉開了與對手的距離。
“離群鍊金術師!”
她低聲道,終於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思想魔術師大多從屬於螺旋館,然而,螺旋館以外也有學習思想魔術的地方。
西洋魔術師與時鐘塔的關係也差不多,時鐘塔作為魔術協會的中心,提供了最理想的魔術學習環境。
因此,離群的魔術師並不稀奇。
但,阿特拉斯院與鍊金術師的關係,完全相反。
阿特拉斯院發源的鍊金術幾乎只能在其內部學習,且這些鍊金術的實情被嚴格保密,兵器之類的物品與技術都被深藏地下,不容外洩。
作為少有的例外,歷史上存在過的阿特拉斯院的分支被視為源流,雖然有過存在離群鍊金術師的傳言,但一般認為已經滅絕很長時間了。
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偶遇這麼稀有的物種。
這樣的話,剛才隱藏坍塌大樓的結界,也不是靠魔術,而是阿特拉斯院的技術嗎。
緊張瞬間暴漲,葉思真問道。
“你,是誰?”
“我沒有能告訴你的名字。”
接著。
“想稱呼我的話,請用任務的名字。朱斯特。”
那個人影,做出了奇異的宣言。
這個詞自古以來也被用作洗禮名,但在古法語裡擁有特別的意義。
——正義。
即便知道這是什麼意思,葉思真也無法理解。
不管是西洋還是東洋,對魔術師而言那種東西有什麼價值嗎?
“正義?你在開玩笑嗎?”
對方冷冷回應,語氣平淡,卻透著決絕。
“我沒有那種意圖。比起將被你拯救的生命,將被你奪走的生命更多,僅此而已。”
葉思真愣住了,眼前的對手似乎在認真說話。
“一個人的生命比地球還重。”
那句話沉重而又鋒利,如同鐵錘砸向她的心臟。
按照這樣的說法,生命與生命之間的等價,便是最為絕對的衡量標準。
若把九十九人的生命與一百人的生命放在天平上,理論上,總是一百人的生命更重。
假設有兩船正在沉沒,一船有二百名乘客,另一船有四百名乘客,那麼該救四百人的船,無疑是最優選擇。
如果三千萬人口的國家與一億人口的國家爆發全面戰爭,支援一億人口的國家,才是正確的選擇。
畢竟,生命無可替代。
其他怎樣的價值,說出怎樣的條理道理,在生命的價值面前都沒有任何意義。
一般情況下,這種話不過是妄想。
但,由兼具高速思考與分割思考的鍊金術師說出來的話──
“以正義之名,將你排除。葉思真!”
離群鍊金術師轉動了身體,動作如同滑行一般。
不,實際上,他的腳下竟然真的冒出了裝置,整個身軀在屋頂上迅速滑行,彷彿一名高速滑冰運動員。
與先前的電鋸裝置類似,這些新裝置切碎了混凝土,帶動他加速飛馳。
這並非正常人類的動作。
他像是一個霹靂舞舞者,單腳站立,旋轉的速度讓人眼花繚亂。
隨後,四臺電鋸隨著他的一連串動作,如風暴般撲向葉思真,揮舞得讓人幾乎無法反應。
速度,確實讓人窒息,但最致命的,是他精準無比的時機。
在葉思真試圖集中的瞬間,正是她呼吸停止的剎那,離群鍊金術師毫不猶豫地瞄準了她的空檔。
四臺電鋸轟鳴作響,緊跟著她的動作,不給她絲毫喘息的機會。
葉思真知道,她的魔力流通和魔術式在此刻無法應對這一連串的攻擊。
這一切,意味著她與對方的相性,幾乎是致命的——惡劣得無法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