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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掌 夜訪

夜間,順天府尹姜濤在家吃過晚飯。

一人在書房獨坐。

連日來,以那本‘血書’上記錄,他尋蹤覓跡,已經落實了不少人的罪證。

本想快刀斬亂麻,儘快上書參劾,了結此事。也可以讓那些工匠、伕役早日恢復清白,回家團圓。

奈何每每提及此事,楊士奇便按下不讓。

這日晚間天涼,用飯時,姜濤又想到此事,一時心情煩悶,於是多飲了幾杯。

幾杯濁酒下肚,倒是暖喝了許多。

但隨著臉上爬滿紅暈,他的心情卻愈發的煩躁。

於是再也按捺不住。便換了身青衣便服,坐一乘兩人小轎,往楊士奇宅子去了。

等落了轎。

楊福請他在客廳稍待,自己則忙去書房通稟。

“老爺,順天府的姜大人來了,如今正在客廳候著。您見還是不見?”

楊士奇放下手中筆。

奇怪道:“他怎麼這麼晚來家裡了?罷了,他不來,我明日也要找他,讓他進來吧!”

管家楊福出了書房。

片刻後,又領著姜濤來到書房。

賓主坐定。姜濤早已按捺不住。

“閣老,這事不能再拖了,如今那些人已經聽到風聲,開始活動了。夜長夢多啊,閣老!”

楊士奇見他臉上、脖頸上爬滿紅暈。加之二人相距又近,甚至還能聞到淡淡的酒香。

於是心裡便猜出七八分來。

“楊福,去讓後廚做碗醒酒湯來。”

楊福領命退下,自去忙碌了。

姜濤被當面點破,面帶慚色:

“閣老,我沒有醉。只是天冷,飲幾杯暖暖身子而已。”

楊士奇笑道:“無妨,我知道伯淵你心裡不爽快,覺得我是有意壓著你,不讓你上疏參劾。”

姜濤心裡一急,忙起身。

“閣老,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

楊士奇打斷了他,卻順著他的話繼續往下說道:“你是怕時間拖得久了,徒生枝節,有了變數?”

姜濤低頭不語,顯然這正是他心中所慮。

楊士奇見他這般模樣,知道再不給他一個理由,這位順天府的老父母,怕是得憋出內傷來。

連日來,他也心裡一直糾結。那日,自己是不是有裹挾姜濤之嫌。

但事到如今,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他也不得不開誠佈公,在今夜,和這位順天府老父母分說明白。

“伯淵,你可知那‘血書’上面所載,都是什麼人?”

楊士奇眉眼如刀,盯著姜濤的臉。

姜濤突然覺得後背一涼,瞬間清醒了許多。

楊士奇繼續說道:

“前些日子,兵部右侍郎于謙,被參劾入獄,坐罪論死。參劾他的人是誰?又是受了何人指派?如今,你該明白了吧?”

姜濤嚥了口口水。

幾個姓名從他腦海中一一閃過。

楊士奇身子前傾,繼續看他。

“你可想好了,這一道疏上去,內廷的那位,會如何想你?又會不會覺得,你是受老夫指使,故意和他作對?”

姜濤冷汗連連,臉色由紅轉白。

那日接下此案,一是心中對那些蠹蟲憤懣,二是百姓群情激奮,三則是閣老所命,對他信任。

幾番緣由相加,他自己也實在看不過此事。

文死諫,況且本就職責所在。

可如今看來,卻不一樣。

閣老點明於謙下獄之事,他如何還能不明白,那幾位赫然記錄在名單上的人,是什麼成分?

王振勢大,眾朝臣懼他。敢直面和他做對的少之又少。

不提于謙這種,敢當面和王振嗆聲的硬骨頭,落得如何下場。

就近些時日,學士劉廷振,午門戴枷示眾的情景,如今還歷歷在目。

劉廷振只是上疏陳情麓川征戰弊端,此是為官分內之事,就落得如此羞辱。

還有年前,刑部幾名堂官,亦是因為一些小事,被大肆折辱的事,也都不慎久遠。。

他可以想象的到,自己這道參劾奏疏遞上去,王振會如何對付他?

想到此處,姜濤心中泛起驚濤駭浪。

他不怕死,但怕的是被閹宦折辱。

楊士奇見他這般模樣,心中稍有些落寞。

「外朝官員懼怕司禮監已經至此了麼?連姜伯淵這樣的直言敢諫之臣,也都有了驚悸之心,那朝中其他人……」

念及於此,楊士奇的心,愈加沉重。

這兩年,內閣盡力避免和司禮監正面起衝突,以致權利被竊取。

現在連這些朝臣,有的明哲保身,渾渾噩噩。

有的更是直接投效到王太監門下,甘做爪牙。

也就短短一兩年功夫,他們對內閣失去信心至此。

如此下去,這大明朝豈不是又要落得閹宦秉政,重蹈漢唐時期宦官當道的覆轍?

於家小子來信,說的沒錯。

是我小瞧了王太監,也看輕了內閣綿軟的做法,所帶來的弊端。

想到此處,楊士奇衰老的軀體慢慢站了起來。

看著戰戰兢兢的姜濤。

“伯淵,你如何選?”

“閣老,我能選麼?”姜濤哭喪著臉回道。

“避害之心,人皆有之,此事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怪你。”

此言一出,正戳在姜濤心中最柔軟處。他突然間,心中升起一絲無名怒火。於是直面楊士奇。

“閣老這是看輕我嗎?”

楊士奇搖頭:“只是我欠了思量。又沒將事情原委盡數告知與你,此時,本就不該將你陷進來。”

姜濤只覺得自己被當面羞辱。

這種感覺,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閣老!”

姜濤紅著眼睛怒吼一聲,打斷楊士奇。

楊士奇的話,刺激著姜濤的每一根神經,再聯想到那些匠人的遭遇,心中愈發羞愧難當。

為官一任,不求青史留名,但求無愧於心。

他回想起當年初入宦途,何等雄心壯志。

今日難道就要退縮麼?可這一退,才是最大的羞辱,而且這種羞辱,還是他自己的選擇。

於是,他再也忍不住。

“我姜某人穿上這身官袍,就該為民做主,蠹蟲戕害百姓,便是捨得這一身血肉,下官也要參劾到底。”

說到此處,姜濤瞪著一雙似血般紅的眸子,一字一頓:

“為百姓,姜某人何惜一死。”

楊士奇似也被他的血性感染。

清癯蒼老的身軀,這一刻也彷彿重新煥發光彩。

“伯淵,我沒看錯你,可以上本了。這次,你來擬摺子,我也署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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