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有些暗
堂內。
楊福又回到楊士奇身邊。
“那小子剛剛說的話,你都聽到了,現在你怎麼看?”楊士奇問楊福。
“是個小滑頭。”
“說滑頭,倒也沒錯。只是我從他身上,看不到一絲忠君愛國之意。”
楊福愣了愣:
“老爺,雖然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麼法子,讓那些匠人們都聽他的,但能冒著這麼大風險做這些事,想來也是個正氣的好孩子。我在外面偷偷瞟了幾眼,在提到陛下時,他很恭敬,不像是老爺說的那種人。”
“哦?看來你對他印象還是好的。”楊士奇好奇道。
楊福也不隱瞞。
“老爺不也一樣麼,要不然怎麼能答應幫他進錦衣衛,家裡好不容易討來一個蔭封名額,看來老爺是打算讓出去了。”
說到此處,楊士奇臉色有些不大好。
“他們的性子,進入官場,是害了他們?”
楊福嘆道:“總歸是自家孩子,夫人要是知道了,定然要鬧的。”
“慈母多敗兒,這個老婆子啊!就是太寵溺他們。”
說完,又吩咐楊福,讓他別忘了明日提醒自己,辦好於康入錦衣衛這件事。
楊福點頭應諾。心裡卻徒自想不明白。
「老爺何以搭上一份蔭封名額,還要再賣一份人情促成此事。」
“老爺,您就這麼相信於家小子?”楊福最終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楊士奇也跟著長嘆一聲:
“於家那小子為人究竟如何,暫且不論。就只憑昨夜那一場大戲就能看出,他以後定是個攪弄風雨的人物。那些匠人,任憑姜伯淵怎麼套話,他們都一口咬定,沒人幫他們。口口聲聲說,他們一直躲在那幾座空宅裡。姜伯淵問的急了,他們竟然說不告了,要離開。若論操弄人心的本事,老夫亦自嘆弗如啊!”
說到此處,楊士奇又嘆一聲:
“此事從始至終,他從來都未曾出現在其中,彷彿一切和他沒有關係。”
楊福聽後,有些擔心道:
“既然他是個不安分的,老爺為何還要幫他?”
“世道多艱,民生疲弊,朝廷政務愈發糜爛。我老了,尤其這兩年,甚感力不從心。昨夜那份‘血狀’,不僅讓京畿各衙門緊張起來,就連咱們那位內廷的司禮公,也同樣方寸大亂,聽聞還砸了一件心愛之物。老夫本已行將就木之軀,竟也被激出一絲血性,倒不如就隨他折騰,看看能不能攪動這潭死水。”
“您就不怕他接下來行事,把天給捅破嘍?”
楊士奇嗤笑一聲:
“他和他父親不一樣,他更怕死。老夫雖然老邁,也糊塗了,但要看住這樣一個毛頭小子,不讓他胡來,卻也沒那麼難!”
楊福也被激起了好奇心。
“老爺,您說他去錦衣衛做什麼?”
楊士奇搖了搖頭:
“定然和他父親有關,只是我也一時看不明白。”
楊福心裡一驚,“連老爺您都看不出來?”
老爺以善察,聞名於世。竟然也瞧不出麼?楊福愈發覺得不可思議。
楊士奇卻似毫不在意:
“老爺我又不是神仙,能掐會算。他有意瞞著,我怎麼會知道。”
說完,起身踱步,出了廳堂,來到院中。抬頭望著黑壓壓的,無一絲亮光的夜空,久久不語。
“唉……!今兒個這天,怎麼這麼暗!”
楊福也抬頭張望,知道老爺興致不高,只是默聲陪著。
許久之後,也不知他從哪裡變出一件厚氅,輕輕披在楊士奇身上。
“老爺,咱們該回了!”
楊士奇緊了緊厚氅。
“今日就在這裡歇了吧,不想折騰了。”
……
一連多日,於康早出晚歸。
除了晨昏定省,他幾乎和母親沒有過幾次照面。
母親依然臥病,出不了屋子,小妹也變的鬱鬱寡歡。
小妹自小就懂事,那日父親下獄,母親病倒,小妹當即就搬進了母親的寢房,時時陪伴安慰。
於康每看到這一幕,心中就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錘著,喘不過氣來。
母親每日都在問父親的事如何了?閣老怎麼說?她想去督察院探牢。
於康只是寬慰,越寬慰,母親越急。
但母親的性子又向來溫厚,不願給於康太大壓力。
於康幾次都差點沒忍住,想著立即就尋楊士奇,發動一切,將父親從督察院獄解救出來,
但最後的一絲理智卻告訴他,還不是時候。
現在若是放棄,父親的後半生,還是會走老路,繼續巡撫地方,直至家中鉅變。
到那時,一家人,依舊還是聚少離多,一年也難得見上一次。
現在對母親隱瞞,是為了以後能長久相聚。
想到這些,他便又忍住了。
直到這日,要去錦衣衛衙門的日子到了。
於康照例,出門前來給母親請安。
小妹早早就醒了,看見大哥進來,強忍著淚水,不讓母親和大哥看到自己難過和擔心。
望著愈發消瘦的母親,於康的心彷彿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了一般。
他看看母親,又看看小妹。
長嘆一聲後,讓下人全都退出去。
他跪在母親榻前,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娘,孩兒不是有意瞞您,爹的事……”
還未說完,母親早已掩面,悲吒淚如洗。小妹在旁,亦是低首垂淚,小肩膀不住晃動。
他哪裡還不知,母親和小妹誤會了。
於康一急,忙道:“娘,爹沒事了,很快就能出獄。”
“啊!”
母女二人,同時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著於康,彷彿要從他臉上看出,是不是騙自己。
母親更是從病榻中驚起。
於康苦笑著,從小妹手中接過軟枕,墊在母親腰下,扶著她靠著床頭坐下。
“娘,您沒聽錯,最多不出一個月,爹就會平安無事,被放出來。”
“你沒騙娘?”母親眼中噙著淚,抓起於康的手:“為何還要一個月?”
於康苦笑道:
“娘,爹的事不只是被參劾坐罪那麼簡單。還有一些其他的事,不過此事牽涉太過繁雜,無法和您細說,您只需記得,最多不出一個月,爹一定會毫髮無傷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