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玄衣纁裳
章臺宮，就在萬眾屏息的瞬間，殿宇的大門開了！
沒有光芒萬丈，卻自帶一種令天地俯首的威嚴，讓所有人的呼吸都為之一窒！
秦王嬴羽！
他緩步而出，玄衣纁裳，上衣玄黑如天宇之至暗。
其上以玄金絲線刺繡著象徵周天星辰的古樸星圖，隨著步伐流光隱現；
下裳纁黃如大地之玄黃，厚重、承載，邊緣以深絳赤線勾勒出連綿的山巒雲氣紋。
這是天地之色，王權之表！
他的腰束金玉寶帶，一枚玄鳥首銜環的羊脂白玉佩懸於腰間，隨著步伐輕輕晃動，敲擊無聲，卻引人心魄。
頭戴十二旒天子冕冠，前後垂落的十二串玉珠。
每一粒皆圓潤溫潤，晶瑩剔透，由深紫至淺白，象徵著一年十二月的流轉。
玉珠微微晃動，在殿外璀璨燈火與天光交融下搖曳生輝。
只留下一種俯視蒼生、漠然高貴的威嚴輪廓。
嬴羽那看似依舊偏瘦削的身軀，在這象徵著無上權位的禮服襯托下。
像是承載著大秦萬里河山、千萬黎民、滔天兵權的重負。
一股深沉如淵、浩瀚如海的氣場以他為中心無聲蔓延、籠罩四野。
所有階下離得稍近的普通甲士，雖久經沙場，竟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壓迫感，幾欲跪倒。
只能憑藉兵陣煞氣的本能抵抗，死死咬緊牙關，挺直腰背。
而嬴羽的目光平靜無波，只淡淡掃過階下肅立的人群。
他並未停留，徑直走到那面巨大的、豎立在宮門廣場核心、象徵著溝通天地的古老青銅夔牛紋大纛之下。
“吉時已至，太廟祭祖！”
嬴櫟蒼老卻洪亮的聲音帶著顫抖的激動，豁然展開手中聖旨，聲音穿透鼓角喧囂。
“維我大秦，肇自襄公，受命於天！
今有嗣君嬴羽，德配乾坤，功昭日月！
值此開泰紀元，承天景命，當率群臣，恭謁太廟，告慰先祖！”
轟！
早已肅立多時的巨大儀仗隊轟然啟動！
金瓜、鉞斧、旌旗、華蓋如雲錦盛開！
一黑一紅，象徵水德尚黑與君王威儀的巨大龍旗在風中獵獵狂舞！
精通古禮的禮官們，以特有的韻律邁步開道，口中吟誦著古老悠長的祭語，音節晦澀莊嚴。
空氣中瀰漫開濃郁的、由檀香、沉香、麝香混合的奇異香氣，隨著儀仗行進，嫋嫋升騰，驅散了場中最後一絲冷意。
嬴羽當先而行，嬴櫟緊隨其後。
甘茂、馮去疾、尉繚、王翦、蒙驁、桓齮、樊於期……依文武序列，按爵位官職高低，緊隨其後。
數千人的龐大隊伍，無聲卻又帶著排山倒海的氣勢。
自章臺宮起，沿著寬闊筆直、已被精銳武士清場的御道，向著象徵嬴氏血脈起源與統治法理根基的大秦宗廟行進。
不一會，太廟的巨門在沉重轟鳴中敞開。
一股比宮城更加古老、更加厚重的歲月氣息撲面而來，夾雜著無數燭火燃燒的蠟油氣味。
嬴氏歷代先王的牌位，一層層、一列列，肅穆森嚴地供奉在大殿深處，恍如無數先祖的英靈在此俯視後世子孫。
搖曳的燭光下，那些用文書就的名諱：
秦襄公、文公、穆公、獻公、孝公、惠文王、昭襄王、孝文王…
每一尊木主背後，都是一段鐵血崢嶸的歷史。
香爐之中，象徵著大秦水德的深青色煙霧繚繞升騰，在殿堂幽深的空間內形成奇異的雲紋。
鼓樂由方才的雄壯激昂轉為宏大深邃的禮樂，編鐘金磬齊鳴。
笙簫古壎共鳴，曲調古樸悠遠，彷彿在訴說著嬴氏崛起於西垂，篳路藍縷，東出爭霸的壯闊史詩。
嬴羽立於最前端，身後文武百官、宗室元老，依古禮拜服列定。
整個大殿，肅然無聲，唯有祭樂嫋嫋，香霧瀰漫，氣氛凝重肅穆。
“惟我大秦，先祖在上！”
嬴櫟立於嬴羽側後，手中不知何時已換上了一對巨大的、雕飾玄鳥螭紋的青銅祭器。
他蒼老的聲音因激動而拔高，在宏大的太廟內壁間反覆迴盪。
“昊天在上，實鑑我心！今有孝文王幼子嬴羽，秉先王遺志，繼往開來！
值此風雨飄搖、社稷傾危之際，誅逆定亂，匡扶神器，以彰我大秦威德！”
他猛然將祭器高高舉起，向著歷代先王的牌位深深躬身，繼續說道：
“列祖列宗！佑我嗣君！護我大秦！國祚永昌——！”
吼——！
這聲音似引發了某種共鳴，整個大殿內供奉的古老牌位竟在微光之中輕微共振。
一股無形的、蒼涼浩瀚的意志瀰漫開來，如同無形的潮水，衝擊著每個人的心神。
而嬴羽面色肅然，緩步上前，自嬴櫟手中接過一柱粗大無比的玄色盤龍長香。
“嗤！”
指尖微動，一縷肉眼難以察覺、但熾熱無比的內息湧出，瞬間點燃了香頭，青煙筆直升騰。
嬴羽雙手持香，高舉過頂，向著那無數巍巍列祖靈位，深深一揖到底。
“不孝子孫嬴羽，叩見列祖列宗！
今國逢大難，奸佞竊權於朝，亂臣禍患於內！
賴祖宗英靈庇佑，終誅逆賊，掃清妖氛！
羽，才疏德薄，然念祖宗創業艱難，社稷安危繫於一身，不敢推諉！”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越如同金石叩擊玉磬，在宏大樂聲中清晰穿透。
他直起身，目光灼灼，直視那些牌位，彷彿在與那些開創大秦的先王們目光交匯。
“今羽承大秦王位，繼大秦宗祧！
當內立法度，外擴疆土，使我大秦——代周承天，一掃六合！一統寰宇！”
嬴羽的每一個字都斬釘截鐵，如同金石墜地，鏗鏘之聲在大殿內激起無形的氣浪，引動燭火瘋狂搖曳。
轟——！
殿內眾人心神劇震，嬴羽身上那件玄衣纁裳，寬大的袍袖無風自動，鼓盪而起。
一股難以言喻、既威嚴磅礴又帶著鐵血鋒芒的氣場轟然爆發。
這不是純粹的武道修為外放，而是嬴羽意志引動虛空氣機震盪，也是繼承祖宗基業、開拓萬世雄心的具現。
這股氣勢無形無相，卻沉重如同實質的山嶽，轟然壓在每一個人心上。
嬴羽將手中的玄色長香，穩穩插入大殿最中央那尊紋飾最為繁複的巨大青銅鼎中。
香火筆直，青煙繚繞，直通殿頂，象徵著溝通天地祖業，後繼有人，香火永續！
隨後，嬴羽轉身面對階下群臣，玄黑大袖垂落，覆蓋在他握著腰間長劍劍柄的手上，玉旒下的眼神堅定，說道：
“諸卿，隨寡人——祭天！”
………………
自大秦宗廟走出，儀仗蜿蜒如龍，再次踏上寬闊御道。
只是此時他們身上的氣勢，比之來時更多了一重源自血脈深處的肅穆與沉重。
祭祀天地的祭壇並不在咸陽城內，而是在咸陽郊外的社稷壇。
儀仗緩緩經過咸陽城的大道，無數老秦人看著這一幕，紛紛感到欣慰和自豪。
日晷的投影悄然移動，辰時將盡。
天色早已大亮，但蒼穹卻顯得有些奇異。並非往常的晴空萬里，厚重的雲層在東方天際翻湧積聚。
然而，在那雲層的深處，卻有一抹紫色在醞釀，如活物，又帶著煌煌天威，透出難以言喻的神聖與莊重。
“紫氣東來”之兆！
無數咸陽城頭遠眺的術士和飽學老者，激動得渾身發抖，將此視為天意已定，新君承命的至高祥瑞。
咸陽東郊，社稷壇早已沐浴在莊嚴肅穆的晨光與繚繞的香火煙氣之中。
巨大的土壇共分三層，圓形壇體上分佈著寓意八荒六合的方點陣圖案。
由最高規格的條石砌成，每一塊都粗糲厚重，打磨得方正無比，帶著古老洪荒的質樸大氣，象徵著大地承載萬物。
壇體環繞三層漢白玉雕欄，欄杆之上，刻滿了古拙雄渾的雲雷紋、夔龍紋，彷彿無數上古神祇在此寄居。
而壇頂最為核心的位置，是九座威嚴、古樸、散發出無盡歲月氣息的青銅巨鼎，以周天之序排布。
這九座青銅巨鼎並非大禹所鑄九鼎真身，卻是秦歷代先王仿古制所鑄，早已承其氣象，為大秦鎮國之禮器。
青銅鼎身銘刻著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上古帝王功業等繁複圖紋。
更有濃烈的、歷經無數次祭祀而沉澱下的香火願力纏繞其上。
離得稍近，彷彿能聽到巨鼎深處傳來的上古先民的祭祀禱告之聲，隱隱約約，直透神魂。
無數盞特製的牛油巨燭圍繞九鼎熊熊燃燒，粗大的火苗吞吐，驅散了清晨東郊曠野的微寒。
壇下廣場，早已跪伏了無數奉命前來的地方官員、巫祝、以及咸陽城中德行顯著的耆老代表。
更外層，王翦親率大秦銳士禁衛，披玄甲，持長戟，結成最嚴密堅固的重盾方陣，牢牢拱衛著祭壇。
此時，上萬精兵的血氣、煞氣混合在一起，凝聚的恐怖氣勢早已融入兵家軍陣的本能。
在祭壇下方匯成一片沉凝如重水的光暈，尋常先天武者步入此間，必定感覺如陷泥沼，舉步維艱。
嬴羽的儀仗穿過厚重如林的甲士人牆，直抵社稷壇下。
鼓樂之聲愈發恢宏磅礴，司禮官早已候在壇下石階前，高舉儀仗。
嬴羽仰首望向那九尊在燭火映照下閃爍著古銅幽光、繚繞著氤氳香火氣的巨鼎，眼神沉靜如淵。
他一步步踏上那寬大而古老的石階，玄衣纁裳的袍擺在臺階上拂過，金線刺繡的星辰山嶽在行走中隱泛流光。
冕旒垂珠隨步伐輕晃，撞擊無聲。
此刻，他周身的氣息已與太廟之時截然不同。
如果說太廟祭祖，他流露的是繼承大秦的虔誠之心；
那麼此刻踏上天壇，一種更加浩大，與這片古老天地意志緩緩共鳴的氣勢開始凝聚。
他體內那早已臻至宗師巔峰的恐怖實力，此刻不再刻意收斂。
在無形的牽引下，氣息內蘊卻引動身周空氣都出現極細微的扭曲波紋。
當嬴羽的身影終於踏足社稷壇頂最高處，立於九鼎環繞之間時！
嗚——！
嗚嗚嗚——！
十二支巨大犀牛角和深海玄鯨骨特製而成的巨號，在同一時刻被力士鼓起腮幫奮力吹響。
號角聲蒼茫、雄渾，如同自九天之上吹落人間的號令，與壇下那上萬甲士蓄勢待發的兵陣完美呼應，瞬間衝上雲霄。
而咸陽城頭的軍鼓似乎都在應和，使得方圓十數里之內，所有的飛鳥走獸盡皆驚惶飛走，形成一幅百鳥齊飛的畫面。
半響，祭天禮樂陡變，由肅穆莊嚴轉為宏大高亢。
一名鬚髮皆白的太祝走出，一身繪製著日月星辰的古老祭袍。
高舉手中象徵溝通天地的玉圭，踏著奇異如舞步的節奏，開始環繞九鼎而行，口中吟唱起古樸、悠遠的祭歌。
他身後的數十名高階巫祝緊隨其後，舞姿亦或跪拜叩首，口中應和著祭歌。
古老的音律引動壇上纏繞九鼎的氣機，一縷縷常人難以得見卻真實存在的天地元氣，開始向社稷壇頂緩緩匯聚。
而嬴羽依舊立於核心，九鼎如沉默的護衛環繞。
他昂首向天，目光穿透微微晃動的玉旒，直視那層厚厚的雲層，大聲宣告。
“昊天在上，大秦自襄公受封，立國西陲，先祖篳路藍縷，披荊斬棘！
穆公霸西戎，孝公行商鞅，變法圖強！
惠文王用張儀，連橫破縱！
昭襄王納范雎，遠交近攻！東出函谷，並巴蜀，拔宜陽，伏魏楚！
奠定萬世不拔之基！先王遺志，皆在一統寰宇！”
他的聲音愈發高亢，引動的空氣漣漪愈發明亮。
壇頂匯聚的靈氣幾乎要化為細微的雲霧，盤旋在社稷壇上空。
“然！天降不祥，內有權奸惑亂朝綱，有逆賊僭越宮禁！
致使先王蒙難，國本動搖！嬴羽！孝文嫡脈！
天授之責！承祖宗之庇佑，仗將士之奮勇，斬叛逆於宮闈，清妖氛於朝堂！
撥亂反治，還宇內澄明！”
轟隆隆——！
就在此刻，東方天際那積聚的厚重雲層深處，驟然響起一連串沉悶無比的滾雷之聲。
幾乎同時，嬴羽體內那宗師巔峰的磅礴真氣如天河倒灌，再無一絲保留，雄渾無匹的氣息轟然爆發，玄色的袖袍鼓盪狂舞。
他腰間那柄古樸的長劍，竟在鞘中發出“嗡嗡”的低沉劍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