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背刺君的一生》
恍恍惚惚之間，姜亭感覺自己的精神脫離了軀體，飛向浩浩高天之上，投入一片茫茫然的迷霧之中，他漫無目的地在其中游蕩。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在層層疊疊的灰白色迷霧之間看見了一盞燈。
猛然間，一股巨大的吸引力自燈上的燭火中爆發，將他牽引而去，沒入那火焰深處。
下一瞬，姜亭驚醒過來。
他發現，自己正身處於一個密室之中，兩側點燃有蠟燭，微弱的燭火帶來光明，驅散黑暗。
他發覺自己的視角有些奇怪，低頭一看，才注意到自己此時竟然半跪在地上。
他猛地一起身，竟感覺無比輕盈，整個人輕若無物，彷彿一陣清風便可將他吹走。
姜亭一驚，向下看去，驚愕地發現，明明自己已經起身，但地上卻還半跪著一個人。
他猛然想起來，模擬器在物品說明之中標註過，自己將會以第一視角去體驗一段記憶。
也就是說，現在跪在地上的，並不是自己，而是那段記憶的主人。
自己只是精神來到這裡，作為一個觀眾，來觀察這裡的一切，如同看一場真實的電影。
既然如此，那就安安心心地做一個觀眾吧。
姜亭如是作想，他放下所有的想法，重新回到那個仍半跪在地的人身體之中，以他的視野去看待這裡的一切。
就在這時候，一道聲音從他的正前方傳來，這聲音宛如童稚，清脆如百靈：
“東門朝日，起身吧。”
姜亭一驚，他完全沒有發現這個密室之中還有第二個人存在。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不簡單！
然後，他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背後的脊椎在動，腿部肌肉在發力。
就好像是他自己在發力，試圖站起來一樣。
他立刻意識到是記憶的主人在動作，要站起來。
但驚人的是，他這個觀察者竟然也能體會到對方身體的一切感受。
這個時候，姜亭突然開始對這一趟新奇的記憶之旅有了期待。
記憶的主人東門朝日抬起頭，恭敬地應達道：“師者，弟子在。”
與此同時，姜亭藉助東門朝日的視線，看到了這密室中的第二個人
只是，親眼看到他的時候，姜亭驚了。
方才聽見對方的聲音宛如童蒙，只以為是天生音色怪異，如今一見，對方的身材形貌竟也真如孩童一般。
尤其是身高，真的太矮了，甚至目測不足一米五……
他在心中想象的各種神秘高手形象，突然破碎了。
無論姜亭如何腹誹吐槽，他終究只是觀察者，心中亂七八糟的想法，無法對東門朝日與這名形貌宛如孩童的師者造成任何影響
這時，對方再度開口了，道：“東門朝日，進入墨家這麼久，你習慣生存在黑暗之中了嗎？”
東門朝日的語氣平靜得近乎淡漠，回應道：“墨家是潛藏在黑暗中的組織，是隱藏在歷史背後的陰影。身為墨家弟子，當然應該習慣生存於黑暗。”
“東門朝日，吾是在問你，習慣黑暗了嗎？”對方負手而立，上前一步，再度問道。
旁觀的姜亭訝然，這人雖然身材矮小，但威嚴氣度卻是不小，這一句話的壓迫力更加不小，一看便是長期居於高位者。
東門朝日向後退了一步，而後低頭，低聲道：“弟子已習慣黑暗，師者。”
“哈。”被稱呼為師者的人，輕笑一聲：“一直以來，墨家，是黑暗中的英雄，在歷史的幕後維繫九界平衡，制止歷史的變亂。”
“兩千年了……多麼久遠，多麼偉大與崇高。”
東門朝日沉默低頭，不敢直視。
對方看向東門朝日，目光凝視，再道：“兩千年，太久了……墨家昔日的宗旨，已經太陳舊、太腐朽了。如今，吾認為，墨家不應該繼續沉埋在歷史的幕後。”
“東門朝日，你說呢？”
東門朝日猛然抬頭，大驚失色地看著對方，姜亭甚至能感覺到此刻他的心臟跳動得如何激烈。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了：“師者，你要違背墨家的宗旨？”
對方笑了，以一種極度自信的語氣說道：“違背？不，是改變，是變革。”
“墨家沉埋在黑暗中已經太久了，但如今時移世易，世人愚昧不堪，他們不知什麼是正確，也不懂什麼是意義。”
“在這樣的時代，墨家不應該繼續沉埋下去，應該站出來，走到太陽底下，掌握權力，成為英雄，領導世人。”
“如今鉅子出走，墨家已到變革之時。”
“吾，矇昧始覺·玄之玄，身為墨家九算之一，當有資格領導此事。”
“東門朝日，你說是嗎？”
最後一句話說完，對方滿帶笑意地看向了東門朝日，只是這笑容，卻看得旁觀的姜亭都忍不住背後發寒。
東門朝日再度低下頭顱，似思考，似掙扎。
終究，他的臉色恢復平靜。
東門朝日再度抬起頭，臉色一如最初的淡漠，道：“弟子認為……師者說得對。”
對方的笑容不變，卻不再那般危險：“很好，東門朝日。”
接著，兩本書冊被丟過來，東門朝日接住一看——《無聲步》、《古嶽劍法》。
此時，師者的聲音：“往後，你將作為吾隱藏於黑暗中的劍刃，潛行於陰影之中，給予墨家之敵最致命的一擊。”
“而吾會給你一個承諾，當墨家重新歸於太陽之下，當吾成就英雄之名，你將立於吾之身側，共同分享太陽的光輝。”
東門朝日低頭一禮：“是，師者。”
“離開吧。”話落，玄之玄的身影瞬間化作一道光影飛遁而去，唯有其聲迴盪在密室之中：
“俗世何曾分黑白，庸賢石上覆蒼苔。”
“一抔黃土評愚聖，夜半人間冷月來。”
玄之玄離去之後，東門朝日頓足原地，良久之後方才離去。
接著，姜亭繼續附身在他的身上，以最清晰真切的視角，看著他繼續隱身於黑暗，潛心修行。
他的無聲步從笨拙得驚動飛鳥，到悄無蹤影、無聲無息。
他的劍也從平庸拙劣，到兇狠毒辣，出則見血。
而後，一如玄之玄所言，他成為了一口沉浸在陰影裡，最鋒利也最致命的利刃。
姜亭就靜靜地看著他，從掙扎，到麻木，最終徹底墜入黑暗。
這一路上，許多人或遭他襲擊，或被他所殺……
有與他熟識，但各為其主的墨家學子；
有勇抗魔世，保衛家鄉卻被當做投名狀的中原群俠；
有一心正義，但輕易便被言語撥弄的魯莽武夫；
有為救世而出，但卻陷身陰謀爭鬥的大德高僧；
……
姜亭也眼看著他，在玄之玄失勢之時，在另一名墨家九算的威逼利誘之下，輕易地背叛了前者。
甚至，在老領導最關鍵的時刻，向他刺出最毒最狠的一劍。
而後，在新領導的麾下，他的命運依然不曾改變，他仍是那一口危險而隱秘的利刃。
這樣的生活，一直到那位死去千載的千年一魔重臨世間，他受命去背刺這位曾戰遍九界無敵，而今卻身負重創，實力百不存一的燭龍皇者。
最終，在種種的算計與幫助之下，他的任務成功了。
但他的命運，也迎來了終結時刻。
他死了，並非死在那位魔世霸主之手。
而是伴隨在那位魔皇身側，一位狀若狂魔的少年，以極度殘酷、兇戾的手法殺死了他。
東門朝日終於結束了他潛藏於黑暗與陰影中的一生。
縱觀他這一生，自黑暗中來，到黑暗中去，十次出手有九次是背刺偷襲……
姜亭心生感慨，如果將此人的一生拍成電影，或許可以取名——《背刺君的一生》。
就在此刻，似有什麼東西破裂。
伴隨咔嚓的聲音響起，眼前的空間浮現出一道道粗大的裂痕，宛如遭受重擊的瓷器。
下一瞬間，伴隨清脆的響聲，眼前如有萬千琉璃碎渣迸濺落下。
世界，破碎了。
——
“啊！”
躺倒在搖椅上的姜亭猛然驚醒，抬頭一看，外間皎皎明月，正至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