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執法森嚴方能無懈可擊
“幾位貴客。”
“你們自稱是來自秦川的商賈。在下名叫夏侯羅，是咱們贛郡紡織監獄的主管。”
“不知今日有貴客蒞臨，在下未能遠迎，望幾位貴客多多海涵。”
夏侯羅笑呵呵地直奔車輦。
見終於有人出來接待，李斯翻身下馬，迎面向夏侯羅走幾步。
夏侯羅連忙更熱情地頷首向李斯表示歡迎。
李斯應對自如，象徵性地與夏侯羅客氣幾句，緊接著直言：“夏侯大人是百越贛郡官吏，我們不過是行走天下的商賈，您太客氣了。瞧您衣著華貴，又複姓‘夏侯’……莫非與省城開發長夏侯嬰大人同宗？”
其與夏侯嬰同宗的關係被李斯推測。
‘夏侯’這個姓氏，放到大陸南疆的魏國，可謂尊貴至極。
因為魏國的武帝曹操便是祖姓‘夏侯’。
秦國就不同了。
‘夏侯’於秦國境內屬賤姓。
簡而言之，大秦帝國的疆域裡，很少會有複姓‘夏侯’的人。
剛好贛郡省城的城開發長叫夏侯嬰。
夏侯羅、夏侯嬰同姓。
李斯不難猜出二人是同宗關係。
見對方知悉了自己的身份，夏侯羅仍沒擺出半點趾高氣揚的官架，反而更熱情道：“先生聰敏。鄙人正是與夏侯嬰同宗，說來夏侯嬰該稱我一聲‘兄長’。不過嘛，咱們百越不論輩分、親緣，任職期間僅以官職判高低。我只是小小的監牢主管，微末職權不配提及開發長大人。”
夏侯羅一邊解釋，一邊開始打量李斯的穿著，餘光逐個掃過王賁、章邯及便裝影密衛。
幾人身穿便服。
單從穿衣打扮來看，李斯、王賁、章邯好似富貴之家的家僕，而影密衛們像護衛。
裝束方面沒什麼可新奇的。
只是氣質嘛……
夏侯羅不禁覺得古怪。
無論是李斯、王賁、章邯或影密衛，這些人皆氣質不俗，與尋常商賈有著極大的區別。
尋常商賈身上絕不可能帶有貴氣。
貴氣與家財多少沒關係。
這是唯貴族才有的高雅既視感，就如同江湖高手自帶殺氣，土匪強盜流氓自帶痞氣。
身為監牢主管，夏侯羅雖不掌實權，也沒太大的能耐，唯獨看人待物極其精準。
夏侯羅隱感李斯等人非比尋常。
發覺對方起疑心了，李斯倒是不急不慌，淡然一笑：“夏侯大人謙遜，雖說贛郡省城的開發長一職乃最高長官，但私下裡論交的話，夏侯嬰大人終究是您的堂弟。就好比我們這些來自秦川的商人，哪怕是出身‘羋’氏，到了贛郡不也一樣要仰仗大人您嗎？”
李斯比夏侯羅更擅言辭。
簡單幾句話而已。
夏侯羅心中的疑慮頓時被一掃而空了。
“原來如此！”
“想不到諸位居然是尊貴的‘羋’氏出身。”
“請恕鄙人方才失禮。”
笑吟吟地繼續客氣，夏侯羅轉了轉眼球，心裡開始打起算盤。
羋氏。
夏侯羅無比清楚這個姓氏多尊貴。
大秦匡滅六國，所依仗的資本除了嬴氏宗族外，便是羋氏一族出力最大，還有為秦國鞠躬盡瘁的呂不韋。
嬴氏宗族就不多提了。
尋常百姓根本沒機會見到大秦皇族子弟。
何況贛郡隸屬百越。
試想正常情況下，怎會有嬴氏貴族來到百越，根本就不可能的。
呂不韋固然是大秦覆滅六國的功臣。
但其歸根結底是個獨夫。
商賈家族出身，呂不韋固然爬上了高位，可惜呂氏宗族並不出名。
所以，
羋氏可謂大秦境內位列第二的貴胄了。
這還是隻論秦國羋氏。
曾經的楚國羋氏更是了不得。
得知對方出身羋氏貴族，夏侯羅自然不再疑心，考慮要怎樣把握住眼前幾位貴客。
適逢夏侯羅盤算。
李斯保持含笑表情，靜待夏侯羅回話，等其命令那些守備紡織廠監牢關隘計程車兵，開啟大門、放行車輦。
幾息後，
夏侯羅終於回過神。
再次打量一番嬴政乘坐的車輦，夏侯羅清了清嗓子，直言道：“既然閣下是羋氏出身，又是來自於秦川，想必並非楚人。既然如此……還請先生說明來意，或者出示我家堂弟夏侯嬰的章印公文，並將車輦留於關隘外，隨鄙人徒步到隘內營地細述後話。”
夏侯羅笑意可掬。
別看方才與李斯相談甚歡。
可到了辦正經事，夏侯羅還真是一點都不含糊。笑意裡附帶嚴肅，擺明見不到章印公文，就絕對不會放開關口。
李斯默默點頭。
夏侯嬰的章印公文，李斯早就準備好了。
上午三個時辰，李斯沒做辦別的事。為能令嬴政順利微服私訪贛郡紡織廠，李斯特意便裝拜會夏侯嬰，並按規矩取得章印公文。
現在正巧能用上。
待夏侯羅說完，李斯徐徐抬手探入胸口衣襟，將公文取出來。
章印公文落入夏侯羅手中。
夏侯羅格外認真地仔細檢查公文是否有作假嫌疑。
再複查三遍，夏侯羅確定章印為真，這才滿意地收下文書。
夏侯羅嚴肅地重重點頭。
“好！”
“看墨跡還沒隔夜，你們應該是上午剛見過我家堂弟，下午就趕過來了。”
“既然如此，我還是要按規矩辦事，容我去告知鍾離昧將軍。這些士兵只聽令鍾離昧，等我將文書給鍾離昧看過，想必鍾將軍會照例放行。”
回覆過李斯後，夏侯羅不再多言，轉身順著關隘大門的縫隙鑽了回去。
“……”
李斯驀然沉默了。
方才與夏侯羅相談甚歡，李斯能夠肯定，對方絕對是個沒什麼能耐還有些貪財的小吏。
所以李斯特意用幾句好話恭維夏侯羅。
與其看來，應付這般貪財小吏，給對方戴高帽必能無往不利。實在不行，花些錢財亦可辦妥。
何況李斯已提前準備了夏侯嬰的章印文書。
結果到最後，夏侯羅收下文書，竟還是沒直接放開進入監牢紡織廠的大門。
李斯被整無奈了。
合著方才那些好話都是白費口舌。
五味雜陳地搖搖頭，李斯沉聲一笑後，轉而返回車輦窗旁向嬴政彙報方才發生的事。
過了片刻。
得知李斯被區區一介小吏擺了一道，嬴政坐在車輦裡，忍不住朗聲大笑，不禁覺得夏侯羅是個挺有意思的人。
“有趣。”
“想不到一介小吏，猶如看門狗般的角色，竟令我大秦帝國的堂堂丞相吃癟。”
“朕倒是對這個夏侯羅感興趣了。”
嬴政一邊打趣，一邊站起身，開門走出車輦。
扶蘇、胡亥緊隨其後。
待嬴政走下車架，李斯隨行其旁，尷尬地笑了笑，解釋道：“陛……讓老爺取笑了。其實這位名叫夏侯羅的小吏，實際並沒有多少才能，不堪重用。老爺若是起了愛才之心，恐怕會失望。”
李斯不偏不倚地評判夏侯羅。
確如其言。
夏侯羅的確沒有才幹。
倘若夏侯羅有才，李斯面對被對方擺了一道的情況，也就不至於哭笑不得了。
聽完李斯解釋，嬴政收斂笑意，大致明白了些。
稍作沉思，嬴政剛準備開口回答李斯幾句，突然又想到什麼，轉而側首對扶蘇、胡亥說道：“你們兩個，如何評價方才那位名叫夏侯羅的小吏？區區一介小吏，居然擺了大秦丞相一道，當賞還是當罰！”
嬴政故以低沉語氣詢問。
單從語氣分析，無需多言，嬴政表達出對夏侯羅的不滿與輕蔑。
輕視之意，不加掩飾。
胡亥瞬間領會了父皇的心思。
於是胡亥不假思索，搶答道：“一個小吏罷了，行事作風居然如此擺譜，理當責罰。不過，此行既然是微服私訪，孩兒認為秋後算賬即可，現在既無需賞、也不必罰。”
胡亥完全是順著嬴政的意思給出答覆。
嬴政故作滿意地點頭。
但實際上，嬴政龍目微眯成縫，開始對胡亥不合時宜的恭維自己而萌生不滿。
一旁的扶蘇，在聽完弟弟胡亥的回答後，亦是類似想法。
既不賞，也不罰。
根本沒必要與一介小吏計較太多。
然而，
就在扶蘇準備表示，自己的想法與胡亥差不多時，一句不知從何處看到並記住的話，竟令扶蘇脫口而出。
“執法森嚴方能無懈可擊。”
“爹，孩兒雖不記得在哪裡看到過這句話，但此言若是用於此處，剛好合適。”
“孩兒覺得那位名叫夏侯羅的小吏，非但沒有過錯，反而是值得嘉獎。”
“見到章印文書，再交由看守紡織廠監牢的將軍過目，本就是照規矩做事。夏侯羅沒有因李相的幾句好話而特事特辦，孩兒以為是值得稱讚的品行，理當褒獎。”
扶蘇徐徐道來。
嬴政頓時將雙眼眯得更細了。
執法森嚴方能無懈可擊！
此句甚妙。
扶蘇的這番話，深得嬴政欣賞。
而且，嬴政也回想起來了，扶蘇所說的‘執法森嚴方能無懈可擊’，正是出自去年某次由秦子衿遣人送至咸陽宮的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