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蘭陵美酒鬱金香
不多時。
待李斯、趙高、王離於隔壁就餐。
仍跽坐在桌案後面，嬴政先是清了清嗓子，停止回味方才吃進肚子裡的一道道美食，表情轉為若有所思。
這一刻的嬴政，像是糾結什麼。
胡亥繼承了嬴政極善察言觀色的能力，恰好將父皇臉上的細微表情看得清楚。
一對異色瞳孔緩緩打轉，胡亥勾勒嘴角，暗自揣度起父皇的心思。
扶蘇洞察人心的能力遠不如胡亥。
好在是三兄弟裡最年長的，扶蘇跟隨父皇嬴政身邊的時間最長、機會最多，早已熟悉父皇的行事特點，故而也清楚接下來的事。
扶蘇篤定，想必過不了很長時間，父皇便會將此刻糾結的事情說出，並以此讓自己和兩位弟弟各抒己見。
扶蘇、胡亥二人已經做好被父皇提問的準備了。
可惜將閭還沉浸於唇齒留香。
打了個飽嗝，將閭先看看兄長扶蘇，又瞧一瞧小弟胡亥，最後將目光轉向父皇嬴政。
“爹。”
“咱們吃完飯，接下來去哪兒？”
“豫章城是贛郡下轄的郡城，想不到只是一個小郡城的一家小酒肆，早餐居然會這般美味。”
“貌似剛才的每一道菜，都是由皇弟秦子衿研發的，子衿皇弟真是擅長研究烹飪啊！”
將閭語氣單純地說著。
由於沒意識到父皇在想事情，將閭更沒預想接下來會被父皇提問，故而在他看來，更重要的事情是飯後去逛一逛豫章郡的其它地方。
嬴政略垂橫眉，瞥了將閭一眼，心裡暗自嘆氣。
作為三個兒子的父親，嬴政看得出扶蘇和胡亥已經做好準備，時刻等待自己問問題。
唯獨將閭還迷糊著。
嬴政為將閭沒能繼承自己的洞察力而遺憾。
在嬴政看來，將閭更像是嬴氏宗族歷代擅長領兵打仗的帥才，很難在治理國家、發展經濟和保障百姓生活的方面有所建樹。
簡而言之。
在嬴政心中，將閭的評分已遠遠落於扶蘇、胡亥之後，基本上跟大秦帝國的太子之位無緣。
默然搖了搖頭，嬴政沒有理會將閭的詢問，轉向扶蘇、胡亥說道：“方才那些美味佳餚固然新奇，卻也不過是微服私訪的途中，稍加滿足口腹之慾罷了。你們的兄弟子衿有奇思妙想，的確是值得誇讚的事，但你們是否知曉父皇，因何要將秦子衿冊封為百越東夷王？”
嬴政以幾乎聽不出語氣的言辭方式詢問。
扶蘇、胡亥早已準備好回答問題了。
只是……
扶蘇和胡亥皆是出乎預料。
他們兄弟二人，的確比將閭更心思縝密，奈何卻都沒預料到父皇竟問出如此既奇怪又“致命”的話。
為何要冊封秦子衿為東夷王？
這哪是問題啊！
這分明是一失言則斷送太子繼承權的燙手山芋。
要知道，無論是殺死反叛大秦的親弟弟成蟜，還是滅殺嫪毐、打壓羋氏宗族和拔除母后趙姬的黨羽，嬴政皆是不得已而為之。
而造成這些人反叛的原因，表面在於權力紛爭，其根源卻是分封帶來的野心膨脹。
所以！
自從王翦率秦軍剿滅六國時，嬴政就曾在大秦朝堂上說過，待秦國統一華夏大陸的西疆，第一件事便是廢分封、行郡縣。
廢除分封的過程中，嬴政最開始下達政令時，便被諸多大臣反對。
甚至不少朝臣以死相逼。
儘管如此，嬴政不惜看著那些臣子一個個撞柱而死，最終還是將廢分封、行郡縣的政令下達。
可到了後來，嬴政親自廢除分封后，卻拗不過秦子衿軟磨硬泡，同意將其封為藩王。
如此情況無疑是嬴政打了自己的臉。
故而當初在冊封秦子衿時，嬴政與朝臣們商議封地，滿朝文武皆隱晦地勸阻不要給秦子衿冊封。
礙於嬴政已經答應秦子衿的請求。
最後實在沒辦法了，朝臣們不得不商議出結果，將民生凋敝、瘟疫橫行、餓殍遍野的百越作封地。
在這樣的情況下，現在嬴政直言問出為何要將百越冊封給秦子衿，扶蘇、胡亥屬實不好回答。
扶蘇迅速低頭。
胡亥也無比機靈地將腦袋壓低。
兩人飛速運轉思緒，琢磨究竟該怎麼說，才能回答得沒紕漏。
將閭卻沒像扶蘇、胡亥似的想太多。
待父皇剛詢問完，將閭幾乎做到無縫銜接，笑著答道：“爹，孩兒記得您曾經說過，分封制的弊端極大，所以要廢除。但是子衿弟弟素來不喜歡住在皇宮中，便苦求爹賞給他一片封地。礙於既不能影響朝廷政令，又滿足子衿弟弟的索求，所以父皇才將百越之地冊封給他。”
將閭直言不諱。
扶蘇、胡亥聽完之後頓時無奈了。
將閭竟將實際情況說出來。
簡直就是講廢話！
嬴政又瞥了眼將閭，同時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心裡笑罵將閭果然不具備治理國家的才能。
隨後，
“你是這樣認為的，說得不錯，為父當初將百越冊封給秦子衿那臭小子，的確是因為不想壞了廢分封的政令。然而這只是其一，還有另外兩個方面，你沒有說出來。”嬴政淺淺一笑，看似是在對將閭講話，實際是在暗示扶蘇和胡亥趕快回答。
扶蘇、胡亥心領神會。
儘管還沒想到最完美的答案，扶蘇只得嘗試著碰碰運氣，講道：“父皇，孩兒以為不單單是父皇不想壞了‘廢分封’的條令，更是因為百越是我大秦東南之邊境，與華夏大陸的南疆蜀、魏兩國以及中州大唐帝國的重鎮關隘長城接壤。父皇冊封子衿弟為東夷王，實則是想讓他替大秦鎮守邊關、開疆拓土。”
扶蘇說得毫無底氣。
守土！
開疆！
這只是扶蘇對父皇冊封秦子衿一事的猜測。
扶蘇期望自己的回答能湊巧準確。
待扶蘇說完，胡亥隨即抬起頭，也說出自己心中所想。
“父皇。”
“兒臣以為是父皇早就從秦子衿身上看到了治理封國的才能。”
“如今來到百越豫章城，秦子衿的治理之功，可謂是有目共睹。
“古人有云，‘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在兒臣看來，父皇不單單是孩兒們的父皇，更是慧眼識金的伯樂。秦子衿治理百越固然有功，但真正令人欽佩的，是父皇的一雙慧眼。”
胡亥學著嬴政的模樣，也淺淺一笑，言畢抬頭與父皇對視。
嬴政聽得仔細。
胡亥這番吹捧當真深入人心。
嬴政對胡亥善於把控他人心思的能力感到滿意。
當然，
嬴政同樣滿意扶蘇看待問題的眼界和格局。
就在嬴政準備總結兩個兒子的話，並說出自己真正要將百越三郡十二城冊封給秦子衿的原因時，店小二方狗娃憨笑著推門而入。
“嘿嘿！”
“四位客官，讓你們久等啦，這是俺們百越特產的美酒。”
方狗娃很是憨厚地說道。
“客官給了兩枚金餅，俺們老闆娘說不能坑您的錢。剛好近期是俺們百越之地的‘佳釀節’，老闆娘讓俺將咱贛郡的特產美酒奉上。”
一邊說著，方狗娃手腳利索，將懷裡捧著的酒罈放到桌案。
嬴政默默點頭。
正當嬴政為方狗娃所說的‘佳釀節’而好奇時。
不等詢問‘佳釀節’的由來，只見方狗娃將酒罈封蓋開啟的剎那，濃郁香氣幾乎令嬴政當場醉倒。
只是聞一聞酒水的濃香。
嬴政險些醉了！
扶蘇、胡亥和將閭也都被這般言語無法描述的酒香所震撼。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哪怕是在華夏大陸最盛產美酒的大唐帝國，其釀製年份與大唐國祚齊平的國酒‘蘭陵鬱金香’，香氣也不過是如此吧？
現在可是在大秦百越贛郡的一家酒肆啊。
在小小酒肆之中，怎藏有此等美酒？
嬴政頓時有些懵住了。
沒等嬴政向方狗娃問清楚情況，方狗娃已經給嬴政倒滿一杯醬香清澈的酒水，放到嬴政面前的酒樽泛著酒花。
美酒近在咫尺。
醬香濃郁。
連試毒的事都顧不得了，嬴政毫不猶豫，當即將樽中酒水一飲而盡。
“暢快！”
溫酒入腹，回甘香醇，能解千愁。
此等美味簡直是瓊漿玉液。
嬴政瞬間被店小二方狗娃送來的美酒給深深折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