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今聞窗外事
馮尚雍一個猛子翻起身,看著在一旁裝死的高之書,緊緊皺眉。
砰!
一腳踢在高之書肚子上,“快起來。別想著裝死不幹活。”
高之書捱了一腳,依舊面無表情。
馮尚雍心頭一緊。
忘了這投機倒把的傢伙已經沒了境界,此刻不過是一具容納神魂的軀殼而已。馮尚雍指尖流出一縷劍氣輕輕按在了高之書眉頭上。
“好疼啊。”
高之書還沒睜開眼便捂著肚子喊疼。
馮尚雍沒好氣,卻也忍不住心中愧疚。我對一個凡人都做了什麼啊?可隨著高之書在地上不停打滾,這股子愧疚感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高先生,活著呢?”
高之書側躺著睜開一隻眼,“還沒死透。”
委實不是高之書不願起身,實在是那農戶的蒙汗藥後勁太大。高之書的神魂怎麼說也是有一些道行的,竟也被迷暈過去。
“不簡單,不簡單。”高之書捂著腦袋坐起身,一幅剛睡醒的樣子。
馮尚雍有些後知後覺,呆立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小眼珠子提溜亂轉。
“是我有些遲鈍了。”話到一半,馮尚雍突然厲聲道:“只要沒到訪仙境,在我眼裡一律和凡人沒差別。你現在這麼低的境界,就敢不留任何後手?捨命來管這種閒事?不像你作風。”
高之書笑道:“這不是有你嗎。”
接下來,任由馮尚雍嘰裡呱啦地罵街,高之書的目光卻一直盯著身旁一個耄耋老人。他覺得這個老人很是眼熟,只是看著就讓高之書心情很差。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高之書突然以拳砸向掌心,說出那個讓他只是聽到就想殺人的名字。
“禮文院謝允?”
馮尚雍閉上嘴愣了一下,順著高之書目光看去。
的確是當年棠葉學宮的謝允,雖然如今面如枯槁,瘦的不成樣子,但只要是看過徐先問劍任平生的人,幾乎都能記得這位被徐先一劍砍下天來的禮文院主簿。
謝允側著臉,整個人像一條死狗一般蜷縮在地磚上。與當年以學文冠絕一洲的讀書郎判若兩人。
“何以落魄至此?”
高之書拎起謝允的衣領仔細看了又看,“當年大寧皇帝給了他一個禮部的閒職,讓他體面的終此一生。可這傢伙受不了大寧官場上的冷嘲熱諷,喊著君子不受嗟來之食辭官遠遊。之後我就再沒見過他。”
馮尚雍搖頭嘖舌道:“我還真想跟他聊聊。”說罷不等高之書做什麼,便以指尖彈出一道春風般的劍氣。
“當心誤事!”
“取貨的人還沒來,你我在這不也是乾等著?找點樂子消磨時間,等取貨人來了再打暈這傻狗就是。”
高之書苦笑連連。
“咳咳...”
“呦,謝大人醒了。”馮尚雍靠在破廟的財神像上,笑容玩味。
謝允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看不見一點光,癱坐在地上,一雙枯瘦的手到處亂摸,一地雜草。
“多謝。”謝允點頭道。
“瞎了...”馮尚雍沒了找樂子的興致。
謝允耳朵微動,接著搖頭,試探著說道:“多謝少俠救命之恩,敢問少俠可是泉大人的那位弟子?”
馮尚雍莫名有些哭腔,“你說哪一個?”
謝允沒有回答,暗暗點頭。“老朽曾見過泉大人的關門弟子,姓馮。孩童模樣。”
這次換馮尚雍不說話。
“泉大人諸多弟子死於學宮和沉舟崖之手,而今馮少俠不計前嫌搭救老朽,實在難得。”
“找樂子罷了,若是先生知道我救你,一定會揍我。不如你說說近況,到時候我轉述給先生,先生要是開心了或許能饒過我。”
謝允思索片刻,正要開口,卻被馮尚雍用本命飛劍抵住脖子。“想清楚再說,要是我聽了笑不出來,你可活不了!”
“那日老朽路過京郊一處茶攤,便想著討口水喝。沒成想幾口下去就失了心神,再醒來就見到了你們...不是見到。”
“不夠好笑。”馮尚雍吐了吐舌頭。“換我來問吧?”
“馮少俠請問。”謝允規規矩矩靠坐在牆邊,看上去很是乖巧。
“你靠啥吃飯呢?”
謝允從懷中拿出一本手掌厚的書冊,書頁已經泛黃卻沒有一點褶皺。早聽聞謝允嗜書如命,在學宮做神仙是這樣,現在做凡人還是這樣。
“老朽平日裡會寫一些山水遊記,若是有書店願意買去,不論多少錢我都賣。最難過的時候,一整本山水遊記只換了兩個饅頭。不過我也知足了。”
馮尚雍一把拿過書冊,“你都看不見了,怎麼寫字?”等他翻開書冊一看,一時說不出話來。
謝允所著的山水遊記雖然字跡歪斜,不少字缺了筆畫,紙張中間字跡圓潤,還算工整。但在紙張邊緣處的字便有大有小,有長有短了。
馮尚雍一手握著書封掃視過每一頁,便心滿意足地將書冊扔還給謝允。
仇家過得越差,馮尚雍便越開心。
高之書聽了一會,打斷道:“老狗,你欠我的刀玉錢什麼時候還?要等到下輩子不成?”
謝允如今這般德行,身上恐怕連一兩碎銀子都湊不出來,更別說刀玉錢了。只是高之書當習慣了債主,開口便是這話。
謝允那沙啞的嗓子擠出幾聲苦笑,“高先生也在。老朽今日遇上兩個債主,還了血債。剩下的老朽無能為力了。不如告訴高先生一件事,就當是還錢了?”
如今一個鄉野村夫能有什麼事情。
謝允顫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一塊白布,上面盡是用血書寫的文字。
高之書懶得去接,謝允便把血書的內容背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