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等周國把血抽乾
“臣，遵旨！”趙匡胤單膝跪地，虎目含淚，重重叩首。
柴榮看著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頭一歪，徹底昏死了過去。
“陛下！”
“陛下！”
御醫們蜂擁而上，又是施針，又是灌藥，忙得滿頭大汗。而趙匡胤，則緩緩站起身，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柴榮，又看了一眼那面在城頭飄揚的龍旗，眼神變得無比複雜。
尊敬、悲傷、惋惜……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如釋重負。
柴榮的時代，過去了。
接下來的，將是他的時代。
“傳我將令！”趙匡胤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住了所有的混亂，“陛下龍體抱恙，需靜養。即刻起，中軍大帳由我親自接管，全軍上下，但有喧譁滋事、動搖軍心者，立斬不赦！”
他那雙銳利的眼睛掃過周圍神情各異的將領，所有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向訓元帥何在？”
“末將在！”
“你即刻率部，清剿城中殘敵，安撫百姓，清點府庫，不得有誤！”
“遵命！”
“張瓊！”
“末將在！”
“你率鐵鷹騎，封鎖全城，不許任何訊息外洩！特別是陛下的病情，若有半個字走漏，提頭來見！”
“遵命！”
一道道將令，從他口中有條不紊地發出。原本因主帥昏迷而陷入混亂的周軍指揮系統，在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內，便被他重新梳理得井井有條，甚至比之前運轉得更加高效。
眾將看著這個平日裡謙和有禮的殿前都點檢，此刻卻如同換了一個人，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殺伐果斷的氣勢，讓他們心驚的同時，又不由得心生敬畏。
待一切安排妥當，趙匡胤獨自一人，走進了柴榮的營帳。
帳內瀰漫著濃重的藥味，柴榮靜靜地躺在榻上，呼吸微弱，若有若無。御醫在一旁束手無策，只是連連搖頭。
趙匡胤屏退了左右，在榻邊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這個他追隨了半生的君主。
是柴榮，將他從一個江湖草莽，一步步提拔到如今的高位。這份知遇之恩，他永世不忘。柴榮的雄才大略，也讓他發自內心地敬佩。他曾以為，自己會一輩子作為他麾下最鋒利的一把刀，為他掃平天下。
可是，天不假年。
他想起柴榮昏迷前說的話，尤其是對李煜的評價。
“心機深沉，手段狠辣，遠勝於朕。”
趙匡忿胤默默地念著這句話，心中第一次，對那個遠在金陵的年輕對手，產生了真正的忌憚。
一個能讓柴榮在臨終前都說出“遠勝於朕”的人，該是何等的可怕？
白馬關那一把火，看似只是一個奇襲，但趙匡胤事後覆盤，卻驚出了一身冷汗。誘敵、示弱、犧牲、潛伏、奇襲……環環相扣，精準得如同教科書一般。更可怕的是，執行這個計劃的，居然不是南唐的主力，而是一支名不見經傳的“破局者”部隊。
南唐，在李煜的治理下，已經悄然變成了一頭他完全看不透的猛獸。
“陛下，您放心。”趙匡胤對著昏迷的柴榮，輕聲說道，“您未竟的事業，匡胤會替您完成。這天下，終究會是我大周的。至於那個李煜……”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意。
“我會親自會會他。我倒要看看，是他這條南方的潛龍厲害，還是我這北方的猛虎，更勝一籌！”
他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柴榮，然後毅然決然地走出了營帳。
帳外的陽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適應著光亮。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整個大周的重擔，連同那個男人未完的夢想，都壓在了他的肩上。
他不能退，也無法退。
而此時，在遙遠的淮南，林仁肇也收到了西川的戰報。
“哦？柴榮老兒吐血昏迷了？”林仁肇一邊啃著羊腿，一邊含糊不清地問。
“是，趙匡胤接管了兵權。”
“嘿，這下可有好戲看了。”林仁肇將骨頭扔到一邊，擦了擦滿是油光的手，“傳令下去，風箏再多做幾百個，上面的畫，給老子換成趙匡胤的。就畫他穿著龍袍，坐在柴榮的病榻前，笑得合不攏嘴。詩也改一改，就叫‘主憂臣辱，主死臣笑’！再多燉幾鍋肉，讓對面的周軍兄弟們，好好聞聞味兒，給他們的新主帥，助助興！”
“將軍，這麼幹，是不是太損了？”副將在一旁聽得直咧嘴。
“損？”林仁肇眼睛一瞪，“打仗嘛，不寒磣！陛下說了，要讓咱們在淮南，拖住他們，噁心死他們！老子這是奉旨耍流氓！”
…………
金陵，甘露殿。
殿內的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
蜀地失陷、柴榮病危、趙匡胤掌權的訊息，如同一塊塊巨石，投入南唐這片看似平靜的湖面，激起了滔天巨浪。
朝臣們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爭論不休，唾沫橫飛。
“陛下！此乃天賜良機！”武將之首的哥舒宗遠滿面紅光，聲如洪鐘，“周軍主力深陷西川，柴榮老兒半死不活，趙匡忿胤初掌兵權，軍心不穩！臣請命，親率三萬虎賁，即刻北上，與林仁肇將軍會師，直搗壽州！一戰，便可收復淮南失地！”
“萬萬不可！”太傅潘佑立刻出班反駁，他面色凝重，“哥舒將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趙匡胤雖是初掌兵權，但其人在軍中威望甚高，手段更是遠超常人。此刻周軍新勝，士氣正盛，我軍貿然北上，正中其下懷。況且，西川之戰，周軍雖勝，亦是慘勝，國力消耗巨大。我等只需以逸待勞，穩固內政，待其內部生變，方是出兵良機。此乃‘坐山觀虎鬥’之策！”
“潘太傅此言差矣！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等他趙匡胤坐穩了江山，再想北伐，難如登天！”
“哥舒將軍是想拿我大唐將士的性命，去賭一個不確定的未來嗎？！”
“你這是腐儒之見！畏敵如虎！”
“你這是匹夫之勇！有勇無謀！”
兩人吵得面紅耳赤，身後的官員也紛紛站隊，整個大殿亂得像個菜市場。
而高坐於龍椅之上的李煜，卻彷彿置身事外。
他沒有看那些吵得不可開交的臣子，而是低著頭，專注地看著自己手中的一卷書。時不時地，他還會端起御案上的茶杯，輕輕吹去浮沫，淺酌一口，神態悠閒得彷彿是在自家的後花園裡。
這詭異的一幕，讓爭吵的雙方都漸漸沒了聲息。他們看著御座上那個氣定神閒的年輕帝王，心裡都有些發毛。
陛下，到底在想什麼？
終於，李煜緩緩放下書卷，抬起頭，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那眼神平靜無波，卻讓所有接觸到他目光的人，都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都說完了？”他淡淡地問。
無人應答。
“既然說完了，那就聽朕說幾句。”李煜站起身，踱步走下御階，“哥舒將軍忠勇可嘉，潘太傅老成謀國，說的都有道理。不過……”
他話鋒一轉：“戰爭，非一時之勇，也非一味退讓，而是國力的比拼，是時機的把握，更是……人心的較量。”
他走到大殿中央，停下腳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每一個角落。
“傳朕旨意。”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命淮南林仁肇，繼續對周營保持壓力，但不得主動出擊，以騷擾、疲敵為主。”
哥舒宗遠一愣，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命大將朱元，加速整編‘破局者’，隨時待命。”
“命太傅潘佑，全力推行新政，清查田畝，整頓吏治，三個月內，朕要看到江寧府的稅賦，比去年同期，增長三成。”
潘佑心中一凜，躬身領命。
“命張承業，整頓全國軍備，淘汰老弱，補充新兵，進行全軍輪訓。三個月後，朕要一支能隨時拉上戰場的十萬精銳。”
“命……”
李煜一口氣，下達了十幾道命令，每一道，都與直接出兵無關，全部都是圍繞著內政、練兵、整備展開。
朝臣們都聽傻了。
放著眼前這麼好的機會不要，反而關起門來搞建設？陛下這是……要當一個守成之君嗎？
“陛下，這……”哥舒宗遠還想再勸。
“朕意已決。”李煜揮手打斷了他，目光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從今日起，我大唐，全線轉入戰略防禦。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都聽明白了嗎？”
“臣等……遵旨。”
儘管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甘，但在李煜強大的氣場下，無人敢再多言。
退朝後，夜色已深。
楊嫣然端著一碗蓮子羹，輕手輕腳地走進御書房，卻看到李煜並未批閱奏摺，而是在一張巨大的地圖前，久久佇立。
那張地圖，囊括了整個天下。北方的後周，西邊的後蜀，南邊的南漢，以及東南的吳越，盡在其中。
“陛下，還在為白日之事煩心？”楊嫣然將蓮子羹放在一旁，柔聲問道。
“煩心？”李煜回過頭，拉過她的手，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不，朕是在享受。享受這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
他指著地圖上的西川：“你看，柴榮傾盡國力，拿下了蜀地，看似風光無限，實則，他已經輸了。”
“哦？”楊嫣然明眸流轉，“臣妾願聞其詳。”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攻下蜀地，不難；但要守住蜀地，消化蜀地，卻難上加難。周軍在西川，每多待一天，國力的消耗便是一分。更何況，柴榮的身體，已經撐不了多久了。”李煜的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一旦柴榮病逝，趙匡胤必然要率大軍回京，穩定局勢，登基稱帝。屆時，後周內部，新舊勢力的交替，宗室親貴的不滿，必然會引發一場不小的動盪。而他新得的蜀地，也會成為一個巨大的包袱，牽制他大量的兵力和精力。”
楊嫣然冰雪聰明，立刻明白了李煜的意圖：“所以，陛下白日裡下令全國轉入防禦，並非畏戰，而是在……等？”
“沒錯，等。”李煜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等柴榮死，等趙匡胤亂，等周國自己，把血流乾。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去和一頭剛剛飽餐一頓的猛虎搏鬥，而是要磨好自己的爪牙，養足自己的氣力，靜靜地等待它最虛弱的那一刻。”
他拉著楊嫣然的手，在地圖上緩緩劃過。
“你看，潘佑的新政，能充盈國庫，安定民心，這是我們的‘氣’；張承業的練兵，能打造一支無敵之師，這是我們的‘爪牙’；林仁肇在淮南的騷擾，能不斷給周軍放血，讓他們不得安寧；朱元的‘破局者’，是插向敵人心臟的匕首；而你在吳越佈下的棋子，更是我們未來統一天下最大的錢袋子。”
他每說一句，楊嫣然的眼睛便亮一分。
原來，之前所有看似零散的佈局，此刻，都串成了一條完整的、指向最終勝利的線。
“當我們的國庫充盈，軍隊精銳，民心思歸之時，就是周國內外交困，元氣大傷之日。”李煜的手指，最終重重地點在了地圖上一個城市的名字上。
汴梁。
“屆時，潛龍在淵，積蓄夠了力量，便該……出淵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吞吐天地的豪情。
楊嫣然看著眼前的男人，看著他那雙彷彿能洞穿古今未來的眼眸，心中充滿了無與倫比的震撼與愛慕。
這，就是她的夫君，她所選擇的男人。一個被世人誤解為文弱書生，實則胸藏百萬兵，心有山河志的絕代雄主。
“陛下，”她靠在他的肩上，輕聲呢喃，“臣妾會陪著您，等到那一天的到來。”
“嗯。”李煜將她擁入懷中，目光依舊停留在那張地圖上，深邃而悠遠。
金陵的夜，很靜。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場足以改變天下格局的暴風雨，正在悄然醞釀。
而李煜，這位年輕的南唐帝王，就是那個手握風雷，靜待時機的控局者。他知道，柴榮的死訊，很快就會傳來。
那一天，便是天下棋局，徹底翻盤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