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朱元的反間計
“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柴榮的目光轉向趙匡胤。在座諸臣中,他最看重的,還是這位一手提拔起來的禁軍統帥。
不等趙匡胤開口,淮南道行營指揮使李重進便忍不住出列,憤然道:“陛下!臣以為,無需多慮!李煜小兒不過是玩些陰謀詭計罷了!我大周天兵,豈懼此獠?請陛下准許,臣願率淮南大軍,即刻渡江,直搗金陵!讓他首尾不能相顧,看他還如何囂張!”
“不可!”趙匡胤斷然喝止。
他上前一步,對著柴榮躬身一拜,聲音沉穩有力:“陛下,李重進將軍忠勇可嘉,但此舉正中李煜下懷。他巴不得我們將主力調往淮南,與他決戰。如此,西線的向訓將軍便成了孤軍,蜀國之圍自解。我們絕不能跟著他的節奏走。”
“那也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在夔州站穩腳跟!”李重進不服氣地爭辯道。
“當然不能。”趙匡胤的眼中閃爍著睿智的光芒,“對付狐狸,不能用獵犬去追,要用更高明的獵人,設下更巧妙的陷阱。”
他轉向柴榮,朗聲道:“陛下,臣有一計,或可一試。此計名為——‘以假亂真,引蛇出洞’!”
“講。”柴榮的精神為之一振。
“李煜的佈局,妙在‘借勢’二字。他借我大周伐蜀之勢,行他自己擴張之實。其核心,在於他與蜀國之間那層脆弱的‘盟友’關係。”趙匡胤的聲音在大殿中迴響,“我們要做的,就是撕碎這層窗戶紙!”
他伸出手指,在空氣中虛划著:“臣以為,當分三步走。”
“第一,靜觀其變,加速伐蜀。我們暫時不要理會夔州的唐軍,就當他們不存在。命令向訓將軍,不惜一切代價,用最快的速度攻下成都!只要蜀國滅亡,孟昶成了階下囚,那支所謂的‘援軍’就成了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到時候,他們是戰是走,主動權就回到了我們手裡。”
“第二,釜底抽薪,離間其盟。陛下可立刻派遣一名精幹的密使,潛入蜀中,繞過唐軍,直接去見蜀將王全斌。”
“見王全斌?”柴榮眉頭一挑。
“正是。”趙匡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密使需帶上一封陛下的‘親筆密信’。信中,陛下可以許以重諾,比如,只要王全斌能設法將唐軍逐出夔州,待我大周平定西川之後,便可封他為蜀王,讓他永鎮此地。”
此言一出,滿殿譁然。這簡直是空手套白狼的頂級操作。
李重進皺眉道:“王全斌乃蜀國宿將,豈會輕易相信這等鬼話?”
“他信不信,不重要。”趙匡胤胸有成竹地笑道,“這封信,就不是給他看的。我們真正的目的,是第三步——引蛇出洞,一探虛實!”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我們故意將此事做得不那麼隱秘,甚至可以有意無意地,讓唐軍的探子察覺到蛛絲馬跡。陛下想,當朱元得知我們正在策反他的‘盟友’時,他會作何反應?”
趙匡胤頓了頓,自問自答:“他若是個魯莽的武夫,必然勃然大怒,與蜀軍反目成仇,甚至直接開戰。如此,不用我們動手,他們自己就先打起來了,我們正好坐收漁利。”
“他若是個有謀略的將領,或許能看穿這是我們的離間計。但他能看穿,他手下的將士呢?蜀軍的將士呢?猜忌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再也拔不出來了。他們的‘聯合防務’,將變成一場同床異夢的笑話。”
“而我們,便可透過朱元的應對,來判斷此人的深淺,進而判斷他背後那個李煜的器量與手段。陛下,我們如今面對的,已非一場單純的攻城略地之戰,而是一場與李煜的攻心之戰,博弈之戰!此計,便是我們扔出去試探他深淺的第一顆石子!”
一番話,說得是環環相扣,滴水不漏。
柴榮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棋逢對手的興奮。他放聲大笑:“好!好一個‘引蛇出洞’!趙愛卿,你果然是朕的子房!此事,就全權交由你來處置!朕要看看,李煜這條藏在金陵深淵裡的潛龍,到底有多大的道行!”
“臣,遵旨!”趙匡胤躬身領命,眼中精光四射。
退朝後,趙匡胤回到自己的府中,立刻召來了一名心腹。此人身材中等,相貌普通,是那種扔進人堆裡就再也找不出來的角色,但一雙眼睛,卻如鷹隼般銳利。
“王景,此次任務,非同小可。”趙匡胤將計劃和盤托出,最後凝重地說道,“記住,你的任務不是成功策反王全斌,而是要讓朱元‘知道’你想策反王全斌。是生是死,是成是敗,全看你的應變。此去,九死一生,你可敢往?”
那名叫王景的密探沒有絲毫猶豫,單膝跪地,沉聲道:“為大周,為陛下,屬下萬死不辭!”
趙匡忿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走到窗邊,望向西南方向,那裡是蜀道,是夔州,也是他與那位素未謀面的南唐新君,第一次無形交鋒的戰場。
“李煜……讓我看看,你究竟會如何接我這一招。”他低聲喃道,嘴角泛起一絲期待的笑容。
一場席捲天下的風暴,正在南北兩位絕代雄主的博弈間,悄然升級。而風暴的中心,已經從淮南,悄然轉移到了那座名為夔州的偏遠城池。
夔州城外的唐軍大營,肅殺之氣與蜀軍營寨的喧囂遙遙相望,涇渭分明。朱元的一萬精兵,彷彿一柄出鞘的利刃,沉默地楔在蜀國東境,寒光逼人。而數里之外,王全斌的三萬蜀軍雖人多勢眾,營盤卻鋪展得有些鬆散,軍帳間的炊煙與人聲,透著一股久駐之地的疲沓。
自那場不歡而散的酒宴後,朱元便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王全斌此人,老成持重,是沙場上滾出來的宿將,絕非喜怒形於色之輩。可這幾日,他派去聯絡軍務的校尉回報,王全斌要麼避而不見,要麼言辭閃爍,眼神裡藏著一抹揮之不去的審視與戒備。兩軍本是盟友,如今卻形同陌路,這其中必有蹊蹺。
朱元是個粗中有細的漢子,他不喜歡猜謎,更信奉用最直接的方法解決問題。但他同樣清楚,自己身負皇命,一舉一動都關乎南唐的西進大計,絕不可魯莽行事。
這日午後,一名親衛匆匆入帳,將一封密信呈上。“將軍,內察司急報。”
朱元拆開火漆,信上寥寥數語,卻讓他瞳孔驟然一縮。密信來自潛伏在蜀軍中的探子,言明昨夜有一名自稱後周使者之人,秘密潛入王全斌大帳,逗留了足足一個時辰。
後周使者?朱元將密信湊到燭火上,看著它化為一縷青煙,嘴角卻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他孃的,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柴榮那廝,果然沒安好心。他幾乎可以斷定,那使者定是來挑撥離間的。
王全斌的態度驟變,定與此事有關。一個鎮守一方的大將,突然被敵國使者深夜造訪,還談了一個時辰,能談什麼?無非是金銀美女,高官厚祿,外加一張“南唐欲借道滅蜀”的空頭支票。
這反間計不算高明,甚至有些老套。但壞就壞在,它足夠直接,也足夠戳人心窩子。蜀國本就孱弱,孟昶又是個扶不起的阿斗,王全斌名為蜀將,實則與一方諸侯無異。面對亡國之危和唾手可得的富貴,他會作何選擇?
朱元在帳中踱步,粗大的手指摩挲著腰間的刀柄,發出輕微的金屬摩擦聲。硬闖蜀營去質問王全斌?那是下下策,只會將他徹底推向後周。置之不理?更不行,等於任由毒素在盟友體內蔓延,待到毒發攻心,自己這一萬孤軍便成了甕中之鱉。
必須主動出擊,把水攪渾,讓王全斌那隻老狐狸自己跳出來。
“來人!”朱元吼了一嗓子。
一名親兵應聲而入。
“去,備上一份厚禮,就說我朱元為前幾日酒後失言,特來向王老將軍賠罪。今晚,我在營中再設一席,請王老將軍務必賞光,咱們不醉不歸!”
親兵領命而去。朱元臉上掛著豪爽的笑容,眼中卻閃爍著獵人般的光芒。王全斌,你既要演戲,我朱元就陪你搭個臺子,看誰能唱到最後。
當晚,唐軍大營中帳燈火通明。
酒是金陵來的貢酒“春風笑”,菜是軍中廚子使出渾身解數整治的山珍野味。朱元一身便裝,滿面紅光,熱情得像是招待自家兄弟。
王全斌如約而至,同樣一身常服,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彷彿前幾日的隔閡從未發生。他身後只跟了兩名親衛,倒是顯得頗有膽色。
“王老將軍,你能來,就是給我朱元天大的面子!”朱元大笑著迎上去,不由分說地攬住王全斌的肩膀,將他按在主座上,“前幾日俺喝多了,胡言亂語,您老可千萬別往心裡去。這第一杯,我自罰!”
說罷,他端起一隻碩大的牛角杯,滿滿一杯烈酒,仰頭一飲而盡,隨即把杯口朝下,滴酒不剩。
王全斌撫掌笑道:“朱將軍海量,真豪傑也!些許小事,老夫早已忘了。”
兩人推杯換盞,氣氛熱烈。酒過三巡,朱元像是真的有了幾分醉意,舌頭都大了幾分,說話也越發口無遮攔。
他拍著王全斌的肩膀,大著舌頭道:“老將軍,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咱們兩家聯手,那是強強聯合。可總有些狗孃養的玩意兒,見不得咱們好,非得在中間拱火。你說氣不氣人?”
王全斌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隨即笑道:“朱將軍說的是。這世道,小人當道,不得不防啊。”
“防?怎麼防?”朱元將牛角杯重重地頓在案上,酒水四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說那北邊的柴榮,看著人五人六的,一肚子男盜女娼!他打不過咱們淮南的林虎子,就跑去捏你們蜀國這軟柿子,還想挑撥咱們兩家的關係,做他孃的春秋大夢!”
他一邊罵,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死死鎖定王全斌。只見王全斌的臉色在跳動的火光下,倏地白了幾分,雖然很快恢復如常,但那瞬間的僵硬,卻沒逃過朱元的眼睛。
有戲!朱元心中大定,嘴上卻愈發“肆無忌憚”。
“老將軍,我跟你說,我們陛下那是天下第一的仁義君子!他說援蜀,那就是真心援蜀。可要是有人不識好歹,聽了小人的讒言,裡通外國……嘿嘿,”朱元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冷笑,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我們陛下的脾氣,好是好,可也不是沒殺過人。對朋友,他能把心掏出來;對叛徒,他能把叛徒的心掏出來!”
這番話,半是醉話,半是恐嚇,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王全斌的心坎上。他端著酒杯,笑容已經有些勉強:“朱將軍……醉了。”
“我醉了?我沒醉!”朱元一把抓住王全斌的手腕,力氣大得像鐵鉗,“老將軍,我且問你,若是有個賊人,給你一封假信,說你兄弟要害你,還許你高官厚祿,讓你背叛兄弟,你當如何?”
王全斌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朱元的問題,字字誅心,幾乎就是將昨夜發生的事情原封不動地擺在了檯面上。他此刻已是騎虎難下,承認也不是,否認也不是。
看著王全斌煞白的臉色,朱元知道火候到了。他突然鬆開手,哈哈大笑起來,彷彿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個酒後的玩笑。
“看我,喝多了淨說胡話。來來來,老將軍,喝酒,喝酒!”
王全斌卻再也喝不下去了。他沉默了許久,終於長嘆一口氣,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封用蠟丸封好的密信,推到了朱元面前。
“朱將軍,”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與決然,“這便是你說的‘假信’。此物,是周使昨夜所留。老夫雖是一介武夫,卻也知忠義二字。我大蜀與南唐既已結盟,自當同心同德。此物,還請朱將軍代為呈報貴國陛下,以示我王全斌,乃至我大蜀,絕無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