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她沒有來
姚蘭臉上的驚恐瞬間凝固,然後碎裂。
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小,死死盯住許陳。
冰冷的刀柄取代了手心的溫度,一股蠻橫的力量攥著她的手,將刀鋒推向一個她絕對不願意觸碰的地方。
溫熱的液體濺上她的臉頰,帶著鐵鏽般的腥氣。
是許陳的血。
他臉上那溫和的笑意並未褪去,只是沾染了血色,更添幾分詭異,眼底深處的殺意卻像黑曜石,不帶一絲雜質,純粹得令人心悸。
“呃……嗬……”
姚蘭想尖叫,喉嚨卻像被無形的手扼住,只能發出漏氣般的嘶嘶聲,她眼睜睜看著自己握著刀,捅進了那個前一秒還對她微笑的男人的胸膛。
血沿著刀身與他胸口的縫隙,汩汩流出,染紅了他淺色的襯衫。
瑪莎大嬸臉上的慈愛僵住了,嘴巴張成一個滑稽的圓形,下巴頦兒都快掉到地上,她想扶住旁邊的牆,手卻抖得不聽使喚,最後只能瞪圓了眼睛,眼珠子在眼眶裡驚恐地亂轉,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然後,姚蘭感覺到握著她的那隻手鬆開了。
她手裡的刀也隨之“哐當”一聲跌落在地。
可怖的變化開始了。
她皮膚下的水分彷彿被瞬間抽乾,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剝離,先是失去光澤,變得乾癟,然後化作灰黑色的粉塵,簌簌落下。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力正從指尖流逝,那種剝離感讓她想嘔吐,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她低頭,看見自己的手指變成了嶙峋的白骨,指甲還掛在上面,搖搖欲墜。
嘩啦一聲。
一堆森然的白骨散落在巷口的石板路上,空蕩蕩的衣物軟塌塌地罩在上面,旁邊是那把泛著幽光的【念】。
瑪莎大嬸和芬恩老頭也是立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剛才那溫馨的一幕只是個拙劣的幻覺,連空氣中殘留的驚恐都淡了幾分。
靜得可怕。
幾秒後,旁邊屋子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親愛的,你確定要燉牛肉嗎?我記得你前些天說想吃魚,還沒吃成呢。”是瑪莎大嬸的聲音,依舊那麼瑣碎而溫暖,充滿了生活氣息。
“哎呀娘,我今天不想吃魚了啊。”
許陳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彷彿剛才經歷的一切與他無關。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裡光潔如初,剛才猙獰的傷口連一絲淺紅的印記都未曾留下,襯衫上的血跡也消失了。
他輕輕活動了一下肩膀,確認身體的完好。
然後,他垂眸,目光落在腳下那堆屬於姚蘭的白骨上。
“清醒一下吧。”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像是在對白骨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你看,死一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習慣就好。”
“這是我還你的,七天。”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念】,刀身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他轉身離開,沒有再看那堆白骨一眼。
走到路口,他正好與提著菜籃子,準備出門的瑪莎大嬸和芬恩老頭撞上。
“哦,許陳,你這是要去哪兒?”瑪莎大嬸親切地問候,臉上是那熟悉的慈愛,彷彿剛才巷口的血腥從未發生。
“出去走走。”許陳臉上又掛起了那種溫和的笑,自然得像是呼吸。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動作熟練地將姚蘭留下的狼藉一件件收拾乾淨,把那些散落的紙張疊好,擦去地上的腳印,把那本攤開的筆記本合上,放回原處。
屋子裡恢復了最初的整潔,彷彿姚蘭從未在此處崩潰過,也彷彿這裡從未有人來過。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
指標正指向一個他早已爛熟於心的時刻。該去“上班”了。
他推門而出,走向學院的方向。
這條路,他已經走了無數遍,熟悉到閉著眼睛都能準確地避開每一塊鬆動的石板,甚至能預判哪隻流浪變種貓會在哪個拐角探出頭。
他輕車熟路地穿過空無一人的街道,路過了學院門口的噴泉。今天輪到噴泉不出水了。
噴泉裡的水池平靜如鏡,卻是一片死寂的漆黑,倒映不出天光,也倒映不出他略顯單薄的影子。
他對此早已預料,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繼續向前,很快就到了莉薇婭最愛待的那片草地。
記憶中,莉薇婭總是在外面唸叨,說她喜歡那棵長歪了的橡樹,覺得它很有個性,不像某人那麼死板。
她還說過,如果哪天她不見了,說不定就是變成這棵樹的一部分了。
每當夜色將至,她就會一個人跑到這裡,坐在樹下的長椅上發呆,有時會哼著不成調的歌,跑調跑到能讓路過的蟲子都繞道走,有時只是安靜地看著天空。
她說,這裡的木元素最是溫順,很適合練習她那些笨拙的治療法術,至少不會把好不容易治好的花草又弄死,不像某些破壞狂,只會搞爆破。
許陳走過去,坐在了那張冰冷的長椅上,身邊的位置空著。
他安靜地等待著,目光投向遠方,似乎在穿透這濃稠的夜色,尋找一個熟悉的身影。
風過,樹葉沙沙作響,除此之外,萬籟俱寂。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但很快也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遠處高聳的鐘樓,傳來第一聲沉悶的鐘鳴。
一聲。
兩聲。
鐘聲在寂靜的夜色裡迴盪,緩慢而清晰,一下下敲擊著人的心臟,也敲擊著許陳的耐心。他數著,每一聲都和記憶中一樣,不多不少。
他始終沒有動,脊背挺直,只是靜靜地看著長椅旁空空如也的位置,彷彿那裡坐著一個透明的人。
第十二聲鐘響落下。
餘音在微涼的空氣中嫋嫋消散,最終歸於沉寂。
莉薇婭沒有來。
許陳的肩膀幾不可察地塌下了一瞬,隨即又恢復了挺直。
他始終沒什麼表情,慢慢站起身,夜風吹過,衣角揚起,他伸手拍了拍旁邊空著的位置,像是拂去不存在的灰塵。
然後,他轉身,沒有回頭,身影融入更深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