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突襲
翌日。
許陳來到衙門時,腳步便是一頓。
不對勁。
九分有八分的不對勁。
往日辰時早已大開、人聲嘈雜的正門,此刻竟死死的那樣緊閉著,門前石階空落落的,連個等候的身影都沒有。
空氣也彷彿凝滯了,帶著一種沉甸甸的、讓人喘不過氣的壓抑。
陽光發悶。
他心頭微沉,轉而走向側門,卻發現,裡面的死寂竟是更甚。
廊下、院中,偶有差役或文書經過,無不低垂著頭,腳步快得幾乎要小跑起來,臉上是一種混合了驚懼與肅穆的僵硬表情,連眼神交匯都刻意避開。
整個衙門,像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罩住了,人人自危。
許陳目光一掃,攔住一個平日裡還算健談的衙役,壓低聲音:“老哥,今兒是怎麼了?這大門……”
那衙役被他一攔,嚇了一跳,慌忙左右看看,才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音,臉上滿是驚魂未定:
“噓!許爺,小聲點!出大事了!”
他長嘆一聲,聲音裡透著後怕:“總督大人雷霆震怒,誰敢這時候去跟前晃盪啊,不要命了麼?”
總督發怒?
昨晚他似乎心情還算不錯啊?
發生什麼了這是。
許陳眉頭蹙得更緊,順著衙役眼神示意的方向,快步走向內院。
人還沒靠近總督處理公務的花廳,一陣竭力壓抑卻依舊清晰可聞的怒吼聲便隱隱透了出來。
“城裡死了多少人了?啊?!一個兇手都抓不到不說”
“現在呢?讓那妖孽把人殺到衙門裡來了!都殺到我眼皮子底下來了!”
“你們一天天都在幹什麼蠢事?!”
咆哮聲如沉雷滾過,震得廊下的樑柱似乎都在嗡鳴。
許陳心頭一凜,腳步不由加快。
踏入花廳外的院落,只見幾名官吏垂手侍立在廊下,一個個噤若寒蟬,腦袋恨不得埋進胸口裡。
花廳內,總督魁梧的身軀在廳中煩躁地來回踱步,臉色鐵青,透著一股難以遏制的暴戾。
許陳定了定神,理了理衣袍,沉步走了進去。
總督看見他,臉上的怒氣稍稍收斂了幾分,但依舊陰沉得可怕。
“許陳,你來了。”
許陳拱手行禮,暗歎幸好今天沒卡點,面上言:“大人,屬下剛到,不知衙門裡……”
話未說完,旁邊一個主簿模樣的中年官員趕緊湊過來,用蚊子般的聲音,語速極快地將事情經過扼要說了一遍。
“今早……今早有人在西跨院的雜物庫房,發現了張越和鄒御的屍首……”
“死狀……極其可怖,整張皮都被……”
主簿的聲音都在發顫,顯然那場面給他留下了極深的陰影,連描述都難以完整。
張越?鄒御?
又是剝皮?
許陳的表情也變得不太好看。
這個手法……
又是那隻膽子肥極了的蛇妖??
他眉心瞬間擰成一個疙瘩,厭惡驟然浮上心頭。
總督則是立刻捕捉到了他的反應。
“嗯?許陳,看你這神情,莫不是知道些什麼?”
許陳定了定神,上前一步,聲音沉穩。
“回稟大人,屬下確有些猜測。”
“在當時那起剝皮案時,就曾見過那蛇妖的暴虐,其手段陰狠毒辣……剝皮,便是它殺人後常用的手段。”
他簡略地將遭遇蛇妖、以及後續追查失利的事情稟報了一遍。
“此妖性情狡詐,極善隱匿,屬下曾追蹤過,卻被它僥倖逃脫。”
他稍稍停頓,目光掃過廳內眾人,語氣加重了幾分。
“至於前些時日,城外山林中出現的詭異毒瘴……”
“屬下斗膽推測,也與那蛇妖脫不了干係。”
總督聽完他的話,臉色更是陰沉得要能擰出水來了。
他銳利的目光在許陳臉上停留片刻,又轉向自始至終都沉默不語、臉色同樣難看至極的裴漢。
“好一個無法無天的妖孽。”
總督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裴漢!許陳!”
“你二人今夜便點齊最得力的人手,再探城外山林!給本督一寸一寸地搜!”
“支援預估明日就能到,這妖怪實在無法無天,絕不能再讓它快活下去!”
“遵命!”
裴漢和許陳同時躬身應諾。
許陳微微垂首,心思已轉到今晚的行動部署上,並未留意到,一直沉默立於一旁的裴漢,不知何時轉過了頭。
那道目光沉沉地落在他側臉上,帶著一種異樣的專注和審視,像是要穿透皮肉,看清他骨子裡的東西。
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只有一種沉默的探究,和一絲極力壓抑下難以辨明的複雜暗流。
日影穿過衙門後院的樹梢,留下斑駁的光點。
許陳踏入院中,一眼便瞧見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許靈靈正在練劍。
少女身姿輕盈,宛如林間飛鳥,劍刃在她手中舞出點點寒芒。
每一次揮舞都帶著一絲不苟的認真勁兒,清冽的破空聲在院中迴盪。
許陳放輕腳步,走到離她不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
直到許靈靈結束,劍尖輕點地面,發出細微的錚鳴,他才緩步上前。
“晚上有行動,要去城外搜山。”
許陳的聲音一如既往平靜,看著她。
許靈靈聞聲轉過身,清秀的臉龐上並沒有浮現多少驚訝,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平常得彷彿只是在回應一句尋常的問候。
這反應,未免太過鎮定了。
“你好像一點也不意外?”
許陳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脫口問道。
許靈靈抬手用袖子拭去額角的汗珠,動作間,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淺淺的梨渦,如同春日裡初綻的梨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甜意。
“我耳力好啊。”
她眨了眨眼睛,語氣自然,“剛才你們在花廳說話,聲音不小,我在那邊都聽見了。”
許陳心頭微微一震。
花廳與這裡隔著數重院牆,距離不算近。
在這樣的距離下,她竟然能將花廳裡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
這丫頭,當真是天賦異稟,天生就是做密探的料子?
……
午時,陽光正好。
兩人依舊如常地湊在一起用飯。
衙門裡的伙食一向簡單,粗糙的饅頭,幾碟鹹菜,便是全部。
許靈靈捧著比她臉還大的饅頭,小口小口地啃著,腮幫子鼓鼓的,像一隻認真儲備過冬糧的小松鼠,一舉一動都透著幾分稚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