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要丟下……
冰冷的寒意瞬間順著話音瀰漫開，立刻把整個房間都灌滿，甚至要溢位去。
“四樓？”裴漢心頭一跳，追問道。“是誰要她的命？”
許陳卻是反問，眼神無法掩飾的發涼發狠：“外面的動靜，你竟一點沒聽見？”
裴漢怔住了。
他之前的確是走了神，但也不可能對周遭如此遲鈍？
被許陳一點，他猛地轉向窗戶。
只消一眼，窗外那鼎沸的混亂就狠狠撞入眼簾，也將他臉上的血色徹底沖刷乾淨。
攢動的人頭，人群惴惴不安的交頭接耳，衙役奔走呼喝……那絕不是什麼慶典該有的場面！
心臟滿載寒意的抽了抽，他的視線猛地轉回，盯住許陳懷中毫無生氣的橘兒，腦海裡瞬間閃過錢七慘死的模樣……
“是那個妖怪？”
裴漢的聲音艱澀，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摳出來的，手已經不受控制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眼神驟然變得警惕而兇狠。
“大概沒錯了。”許陳沉聲應道，算是肯定了他的猜測。
“外面的衙役在控制，但根源還沒找到，我必須下去。”
許陳的聲音恢復了些許冷靜，“不能讓它或‘它們’跑了。”
他說著，略微調整姿勢，似乎想將懷裡的人暫時交給裴漢。
可就在他手臂微松，那份支撐的力道稍稍改變的瞬間——
懷中一直沉寂的許靈靈，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顫。
她眼睫急促地抖動，像是陷入了什麼可怕的夢魘，抓著許陳前襟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出用力的白色。
一絲破碎的、帶著濃重恐懼和依賴的嗚咽，從她蒼白乾澀的唇間無意識地滑出：
“……別……別走……別丟下…我…”
許陳的動作僵在原地。
裴漢也看得愣住了，橘兒這般全然依賴的脆弱模樣，是他沒見過的。
即使在青樓初遇她最小心翼翼，自卑怯懦之時，也未曾見過這樣的橘兒。
許陳垂眸，看著懷中人兒即使在昏迷中也死死抓住他不放的模樣。
他下頜線繃緊，喉結滾動了一下，眼底深處翻湧著的複雜情緒濃了更多。
最終，那份將她交給旁人的念頭被徹底壓了下去。
他不再猶豫，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姿勢，將她打橫抱穩，快步走到內室那張鋪著厚厚軟墊的長榻邊，動作輕柔得將她緩緩放下。
又俯身，仔細地替她掖好微敞的領口，理了理鬢邊散亂的溼發。
做完這一切，他才緩緩直起身，最後深深地看了榻上的人一眼。
他轉過身，只對裴漢丟下三個字：“看好她。”
話音未落，人已經抬步消失在門口。
敞開的門再次灌入呼嘯的夜風。
許陳的身影在夜色中幾個起落，快得幾乎只留下一道殘影，轉瞬間便重新踏上了四樓那截出事的迴廊。
衙役們已經拉起了簡陋的警戒線，包括剛剛出事四樓下面的那一大片區域，人群都已經被驅散的乾乾淨淨。
只有同在四樓遠處有人偷偷的往這邊瞧著，但目光在觸及到許陳時也是立刻收回，快步選擇遠離。
許陳並沒在意，目光迅速掃過整個區域。
很快，他的視線定格在靠近欄杆的角落——那裡癱軟著一個人影。
是春杏。
她歪倒在冰冷的廊柱邊，頭無力地垂著，髮髻散亂，姿勢和他離開時看到的一模一樣。
周圍的衙役們面面相覷，一個個都站的很遠，顯然不敢擅動。
許陳面無表情地快步走近，在她身前蹲下。
他伸出兩指，輕輕搭上她裸露在外的頸側動脈。
指尖傳來的，是一片毫無生氣的冰涼，那種涼意，帶著死亡的僵硬。
他頓了頓，又將手指移到她的鼻下。
沒有絲毫氣息的流動。
春杏，死了。
黑暗。
……
在許靈靈面前的，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許靈靈拼命向前跑，風聲中，心跳震耳欲聾，卻好像已經不是在跳動，而是每一下連帶著胸口的起伏都帶著抽搐的疼意。
五感那麼清晰，清晰的臉頰上的淚水被風乾時刺痛的冷意，都具象的給她埋下針腳。
身後的黑暗裡，有什麼一直在追。
不是腳步聲，是話語，是淬了毒的針，是刺，是把她心臟都變得酥脆的痛苦。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體溫在一點一點下降。
卻什麼都不曾抓住。
“……這麼多人喜歡，原來不是狐媚子，是狐狸精啊？”
“裴大人知道嗎？哦，我忘了，你不止勾搭裴大人……”
“那個許陳呢？也被你迷住了吧？真覺得自己能瞞多久？”
她跑，用盡氣力，用盡每一次呼吸。
可那些聲音如影隨形，從四面八方湧來，鑽進耳朵，刻進腦子裡。
“真心？他們會對你真心？你算什麼東西？”
“不過是隻懦弱的狐狸罷了！”
“你娘怎麼死的不去查，反倒自己在這裡春心蕩漾？”
“你就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汙點！”
……不要聽！不……要聽！
她捂住耳朵，跑得更快，腳下卻像是踩著棉花，軟綿綿地使不上力。
周圍的黑暗開始扭曲，旋轉，像一個巨大的漩渦，要徹徹底底將她吞噬。
突然，前方出現了一點微光。
像……是一片湖？
她跌跌撞撞地衝過去，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
擺脫了……擺脫了……擺脫了？
湖水平靜無波，像一面巨大的黑鏡。
她喘息著，扶著膝蓋，看向水面，想看清自己狼狽的模樣。
但水裡映出的臉，卻是蒼白、驚恐的。
趙媽媽說這樣不美……沒有人會喜歡……
……滿身的血？
鮮紅的，粘稠的血，從她身上往下淌，染紅了素雅的衣裙，也染紅了水面。
那不是她的血！
尖銳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混亂的畫面如同潮水般湧入腦海
——冰冷的刀鋒劃破皮肉的觸感，溫熱的液體噴濺到臉上的黏膩，還有王八婆倒下時那雙圓睜的、充滿驚駭的眼睛……
是她，是，她，殺了人！
她猛地後退，想要逃離這可怕的倒影，卻腳下一滑，整個人朝著那片血色的湖面，直直墜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