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確鑿
“報——！”
一聲尖銳的通傳劈開了地牢死寂的空氣。
小狐狸還困在噩夢的冰冷泥沼中，她遲緩地抬起頭，眼睫顫動，透過牢籠冰冷的鐵欄，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啟稟縣令大人！聽姚村村民傳來的訊息，說千年鬼魅已伏誅！”
那通傳之人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在這潮溼陰暗的地牢裡顯得格外刺耳而清晰。
“什麼？”一個蒼老卻威嚴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動，“確定了？”
“千真萬確！山下的村民都傳遍了，說是一位捉鬼師重傷了那千年鬼魅，整座山的妖氣都散了個乾淨！那捉鬼師也受了重傷，現在正在山下村子裡休養呢！”
小狐狸猛地抬起頭，瞳孔驟然緊縮。
死了？誰？
孃親……死了？
她僵硬地望著前方，腦海中夢魘的碎片與這冰冷的現實交織……
烈火焚燒，焦土遍地，吞噬一切的黑暗，還有夢中爬滿全身的黑色符咒，此刻都彷彿化為真實，緊緊扼住她的呼吸。
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攥緊，血液凝固成冰，在血管中遲緩地流動。
一股從未有過的巨大恐懼像毒蛇般沿著脊背攀爬而上，冰冷黏膩，最終纏繞住她的咽喉，讓她窒息。
“訊息確鑿，大長老。”另一個聲音補充。
“我們的人已經去查探過了，那片區域的妖氣，的確已經徹底消散。
據說，還有人親眼看見一道血色紅光沖天而起，想必……是魂飛魄散的徵兆。”
小狐狸的手指無意識地摳抓著粗糙的地面，尖銳的指甲刮過冰冷的石板。，她的呼吸變得紊亂而急促，胸腔劇烈起伏。
夢是真的……夢是真的……
這個念頭如同魔咒，在她混沌的腦海中瘋狂迴響，如同驚濤駭浪，幾乎要將她徹底淹沒。
“喂，小東西，聽見了嗎？”
籠子對面，傳來薈青慵懶而漫不經心的聲音，沒有一絲惋惜，甚至低落的情緒，反而有些幸災樂禍：
“你孃親，死了。”
小狐狸遲緩地抬起頭，還不太能緩過神。
“怎麼？不相信？”
薈青挑了挑眉，嘴角勾起笑意：
“人類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隻妖。尤其是像你孃親那樣，‘害人無數’的千年鬼魅。”
她一字一頓咬的極重，甚至暢快的笑了起來，全然不顧自己還性命堪憂。
小狐狸的嘴唇顫抖得厲害，想說些什麼，但半天沉默，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外面的聲音還在繼續。
“這可是百年來最大的喜事啊！那千年鬼魅禍害人間，終於伏誅，我們總算是為那些死去的同道報仇雪恨了！”
“是啊是啊！不知有多少捉鬼師慘死在她手上，今日，終得清算！”
眾人議論紛紛，聲音中洋溢著歡欣鼓舞，彷彿慶祝一場盛大的節日。
小狐狸的身體顫抖得愈發厲害，眼淚無聲地奪眶而出，順著蒼白的面頰滑落。
是孃親臨終前，最後的意識，傳遞給了她嗎？
孃親……是愛她的。
“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話嗎？”
薈青的聲音忽然變得輕柔起來，卻帶著惡意，絲絲入扣地鑽入小狐狸的耳中：
“人類永遠只會傷害我們。在他們眼裡，我們是怪物，是害蟲，是必須不擇手段消滅的異類。”
小狐狸死死咬住下唇，滾燙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如同斷線的珠子般，簌簌落下。
“你孃親死了，是被人類殺死的。”
薈青一字一句，清晰而緩慢地說著，“你，真的還要繼續相信人類嗎？”
小狐狸猛地抬起頭，眼底的恐懼和茫然，逐漸被一絲複雜的情緒所取代。
“聽著，小東西，”薈青微微俯身，壓低了聲音。
“現在，只有我們才能相互依靠了。人類，永遠都不可信。那傢伙……不，你孃親被他們殺死，難道，你就不想為她報仇嗎？”
小狐狸渾身一震，原本蜷縮的手指，驟然攥緊成爪狀，指節泛白，眼中的情緒開始化為具象的濤濤。
“——幫我逃出去，”
薈青繼續誘導，聲音如同魔鬼的低語：
“我有辦法帶你離開這裡。然後，我們可以一起，殺光這些該死的人類。為你孃親，為所有被他們迫害的妖怪……報仇雪恨！”
“你不需要再為人類著想，”
薈青步步緊逼：
“他們從不把我們當做平等的生靈看待。他們只會利用我們，獵殺我們，最終消滅我們。你對他們抱有的任何一絲善意，最終只會換來無情的背叛和……死亡。”
小狐狸的身體仍在微微顫抖，腦海中，如同走馬燈般浮現出許陳對她的點滴善意。
他的眼睛……他的話語……
但那些微弱的光芒，卻很快就被孃親可能慘死的畫面所吞噬，被無邊的黑暗所覆蓋。
“你不會忘記他們把你關在這個籠子裡的感覺吧？”薈青的聲音幾乎充滿了蠱惑人心的魔力：
“不會忘記他們對你投來的歧視和惡意吧？人類，從來不會真正善待我們妖族啊！”
小狐狸的呼吸變得愈發急促，手指深深地嵌入掌心，尖銳的指甲刺破肌膚，留下幾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選擇吧，小東西，”
薈青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你是選擇死在這裡，還是和我一起，為你死去的孃親復仇，血債血償？”
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嘈雜的議論聲也隨之消散。
地牢再次陷入了沉寂，只剩下小狐狸急促而壓抑的呼吸聲，一聲接著一聲。
口腔吸入潮溼腐爛的氣味，讓她無比清晰的感覺到太陽穴的跳動。
感覺到自己還活著的事實，感覺到所有痛苦化成具象化的奔過來一拳一拳，要將她打到地裡去。
如果母親真的死了……她，該怎麼辦？
無助與迷茫最終匯聚成一股刻骨的恨意，在她心中瘋狂蔓延，像一團不斷膨脹的黑色霧氣，一點點吞噬著她僅存的理智和判斷。
薈青安靜地等待著，幽深的眼眸中，閃爍著詭異而冰冷的光芒，嘴角始終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她知道……自己只需要再多一點耐心，一個友軍——或者說，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即將誕生。
小狐狸緩緩閉上眼睛，晶瑩的淚珠終於再次奪眶而出，順著臉頰無聲滑落，滴在冰冷潮溼的地面上，暈開一圈圈的水漬。
然後下一秒，昏暗的地牢中傳來巨響。
隨著她睜開的眼睛化為血紅，煙霧騰起。
束縛她們的無形金絲化為實在的形，又一根一根崩斷開。
然後。
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