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拐角
時間已經不早了。
季常秋抱著物資，本打算就此返回旅館，許陳卻晃了晃手中裝著鮮魚的袋子，打斷了她的腳步。
“魚放久了，就不新鮮了，會壞掉的。”
“今晚就吃了吧。”他提議道，語氣自然而然。
季常秋側過頭，看向他，沒回答，眨了眨眼。
許陳又指了指另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補充道：“我還買了固體酒精和打火機。”
“找個安靜的地方，烤魚？”
他再次詢問，語氣中帶著期待，尾音微微上揚，補充：“我答應過你的。”
季常秋沉默了片刻，像是也被這約定說動了，眼神不太可察覺的卻也亮了起來，輕輕點了點頭：“好”
她轉過身，將手中抱著的袋子往上提了提，帶路的方向並非是旅館，而是朝著倖存者聯盟區邊緣地帶走去。
從主幹路走到九曲十八彎的小路，他們沒用多少時間。
最終，季常秋在一處廢棄工廠的殘破圍牆外停下了腳步，滿意的撥出一口氣，自顧自點點頭，然後看向許陳。
這裡，斷壁殘垣，雜草叢生，四野一片荒涼寂靜，的確是人跡罕至的僻靜之所，與城市中心的喧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許陳環顧四周，目光有些說不上來的複雜，最後又落回季常秋身上，嘴角微微抽搐，無奈地笑，搖了搖頭。
算了，這地方，也算符合要求吧……
“在這兒等我一下，調料還在旅館裡。”，許陳放下包，抖了抖痠麻的肩膀，又看了看天色。
“很快就回來。”他補充了一句，甩著手路過，又忍不住捏了捏季常秋的臉，滿意了，才轉身朝著旅館的方向快步而去。
然後，只留季常秋獨自一人留在原地，以及周圍破敗的景象和令人窒息的寂靜空氣，彷彿時間都靜止了。
反應完成，她思考幾秒，然後也在自己臉上小心翼翼的捏了捏，才從袋子裡翻找出固體酒精和打火機。
廉價的塑膠包裝，觸感粗糙。
她撕開包裝，取出酒精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同樣冰冷的打火機外殼。
為什麼許陳的手永遠是熱的呢。
“咔噠，咔噠。”
火石機械地摩擦著，迸發出細小的火花，在寂靜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終於，一簇微弱而搖曳的火苗，在空氣中跳躍而出。
火光映照在她蒼白而精緻的臉上，明明滅滅。
季常秋本在失神，察覺到後便將視線移至火光中。
那雙翡翠似的瞳孔驟然收縮，如同夜幕瞬間降臨，所有的光彩都被吞噬殆盡，只餘下純粹而幽深的黑色，如同無底的深淵。
記憶深處被塵封的火焰，灼熱的溫度，令人窒息的恐懼感，如同掙脫牢籠的野獸，又似決堤的洪水，瞬間將她淹沒。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而紊亂起來，身體也開始微微顫抖，一種源自本能戰慄感……攀爬而上。
這裡的氣息太熟悉了，只屬於這座城的氣息，被隱藏在火光下的，所有惡意。
血腥氣、人們的驚聲尖叫怒罵好像一瞬間在四周爆發開泥土中長出無形漆黑的手，要將她拉進去萬劫不復。
下意識地，她顫抖指尖，猛然緊緊抓住了身旁的一塊布料，彷彿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身形都搖擺了下。
粗糙的觸感，卻帶著一絲微弱熟悉的溫度。
那是個小玩偶。
那是在他們幽暗不見天日的山洞裡，他們用破舊衣服的邊角料，一針一線慢慢縫製出來的，承載著黑暗中唯一的溫情。
扁平的，沒有填充棉花，甚至有些扎手，粗糙而簡陋。
但就是這個簡陋而醜陋的玩偶，此刻卻像一根救命稻草，抓住了她瀕臨失控的意識，將她身邊的黑霧，一點點驅散開了。
季常秋的思緒慢慢回籠，好像在一瞬間凝結失溫的身體也放鬆下來。
輕輕喘著，瞳孔緩緩恢復正常，她低下頭，凝視著手中這個承載著特殊意義的玩偶。
小小的，安靜的，彷彿一隻溫順的小獸，粗糙的黑色豆豆眼不穩的輕微搖晃，顯得格外滑稽。
她想起當時一起製作時，許陳被笑的前仰後合的樣子。
當時她不理解，當然現在也不理解，但是，這個玩偶可以讓她想起那些記憶，就夠了。
季常秋將玩偶捧到唇邊，閉上眼睛，虔誠而珍重地落下了一個吻。
萬籟俱寂，她的世界什麼都沒有，深秋，只剩不休的風，不朽的記憶。
……
許陳當然不知道她在幹什麼，正匆匆趕回旅館取烤魚調料的路上，就隱約聽到街邊行人壓低聲音，低聲議論著什麼。
“獸潮要來了？”
“最近城裡不太平啊……”
“聽說貴族老爺們的拍賣會提前了啊，正常來說是立冬那天，現在提前了，好像就明天吧。”
“啊，那明天城裡不又得全部斷電了，就那裡有光亮，還不準人靠近取暖。”
“啥取暖的啊，你們不知道嗎，貴族老爺們後天就要撤離了。”
人們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慌和不安，像是在談論著某種即將到來的末日災難。
“撤離？要撤到哪裡去？”有人茫然地問。
卻沒有人知道答案，恐慌像無形的瘟疫，於人群中迅速蔓延開來。
許陳微微皺起了眉頭。
獸潮？貴族撤離？
這個從他一來就無數次聽到的災難，終於要來了嗎？
他加快了腳步，迅速回到旅館拿走烤魚調料，心中卻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他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走到樓梯間時，腳步不自覺放輕，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旅館三樓所吸引。
那裡依舊和先前一樣。
與其他樓層的破敗昏暗截然不同，三樓燈火輝煌，金碧生輝，如同一個奢華而虛幻的夢境，與下方破敗不堪的景象格格不入。
即使已經天黑，那明度明顯更高的暖色光也依舊明亮，映在底下潮溼發黴的地板上，無形的，就像上位者蔑視底層時不可一世。
彷彿兩個不同的世界就被那不同顏色的地板分割開了，只有餘光施捨著，讓下面的人不至於一腳踏空弄髒上位者的眼睛。
烤魚調料被他緊緊握在手中，許陳目光穿透夜色，凝視著那片閃耀著金色光芒的奢華區域。
然後，他邁開腳步，走上了三樓，並消失在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