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你為什麼不殺我
她手裡拎著一個破舊的漁網,網兜鼓鼓囊囊的,裡面裝著幾條還在活蹦亂跳的魚。
她面無表情地走到篝火旁,將漁網隨意地往地上一扔,一股濃重的腥味瞬間瀰漫開來。
她抬起眼簾,冰冷的目光淡淡地掃過許陳:
“與其有閒工夫多管閒事,不如先管好你自己。”
大趙嚇得差點從地上跳起來,臉上笑容瞬間僵住,變得比哭還難看,他結結巴巴地解釋道:
“常秋姐,我們……我們開玩笑呢!開玩笑的!今天餓糊塗了,您知道的……”
季常秋卻根本沒有再看他一眼,徑直轉身,頭也不回地朝樓上走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大趙立刻換了一副嘴臉,指著許陳,聲音又恢復了之前的囂張跋扈:
“還愣著幹嘛?烤魚啊!想餓死你老哥嗎?”
他賊兮兮地湊到許陳身邊,壓低聲音,又開始滔滔不絕地描繪他的“雄心壯志”
“大計…大計還要慢慢從長計議,你可別被老哥的雄心壯志嚇傻了!放心,季常秋那娘們兒,話少得很,不會管咱們這些破事的……”
“放心放心,到時候真要是搞成了,肯定少不了你的一份好處!”
他用力地拍了拍許陳的肩膀,臉上又堆滿了諂媚的笑容,彷彿篤定了許陳會和他同流合汙一般:“嗷!老弟聽話!”
許陳的眼神閃爍著,直到季常秋身影消失在樓梯盡頭,他才緩緩移開目光,開始清理魚的內臟。
他現在已經完全搞不懂這次模擬的任務到底是什麼了。
目標只是在有限的時間中留下永恆的疤。
但他現在不僅沒法理解“永恆的疤”這是字面上的,還是某種意識流的結果,更是對季常秋都一無所知。
她明知道身邊人對她虎視眈眈,甚至不遮掩的惡語相向,卻還是無怨無悔的為他們付出。
可不管許陳怎麼看,這三趙身上都沒有任何季常秋可圖的。
她這麼做,到底是為什麼呢?
大趙還在那兒唾沫橫飛,老趙小趙一唱一和,汙言穢語不堪入耳。
許陳握著烤魚的手指越發收緊,指節泛出慘白的顏色。
最終,他還是起身,沉默著朝樓上走去。
大趙第一個注意到,他的三白眼瞬間陰冷,盯著許陳的身影,直至他消失在陰影處。
樓梯通往的黑暗沉重得令人窒息。
腥味濃郁得近乎凝固,許陳只能憑藉著感知力,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向前走去。
突然,他脖頸一涼,尖銳的刺痛驟然炸開。
冰冷的劍尖已經不知何時抵在了他脖頸上。
許陳抿了抿唇,垂下眼,試探著開口,“隊長,是我。”
抵在喉嚨上的寒意這才緩緩撤去。
細微的腳步聲響起,很快,一簇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開始淺淺跳躍。
季常秋站在小小的火堆邊,半張臉隱沒在陰影裡,晦暗不明,看不真切。
唯有一雙眼睛涼的嚇人,卻不見半分清明。
她嘴角沾染著一點血跡,很淺,不仔細看幾乎難以察覺,卻又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脆弱感。
許陳將手中的烤魚遞過去,眉眼間有複雜:“隊長,吃點吧。”
季常秋沒有伸手去接,只是靜靜地盯著他,眼神依舊不怎麼清明,只是略顯呆滯的冷著,半晌,才吐出一句:
“不用你管閒事。”
說完,她利落地收劍回鞘,轉身,毫不猶豫地走進了更深邃的黑暗之中,徹底沒了動靜。
這層樓很大,空曠而寂寥,在她隱入陰影的一瞬間,許陳就已經失了她的氣息,在無盡的黑暗裡,她被完全隱去了。
許陳這才注意到,火堆所在的位置,是一小片露天,直接露出了漆黑如墨的天空,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
夜幕沉沉地壓下來,沒有星光,就連月亮也像是被黑暗徹底吞噬了一般,不見蹤影,只餘一片死寂。
他沉默地凝視著那片壓抑的晦暗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最終,許陳還是走向了房間的角落。
那裡堆放著各類槍械,在昏暗中泛著金屬的幽光。
他小心翼翼地將烤魚放下。
“隊長,魚我放這兒了。”
聲音低微,說完,他便抿了抿唇,還是離開了這裡。
許陳離開後,房間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彷彿凝結,時間也停滯不前,只有無邊的黑暗,如潮水般無聲地蔓延開來,吞噬著最後一絲光亮。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一個纖細的身影緩緩走出。
季常秋的身影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單薄而脆弱。
她眼底壓抑著洶湧的情緒,瞳孔一點點失去了焦距,微微顫抖著,洩露了她內心深處的波瀾。
“哪裡來的毒……”她貝齒緊緊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絲。
“這麼迫不及待,想要我死嗎?”
“如果,我不是這樣的就好了……”
“如果,能有人再等等我……”
她喃喃低語,瞳孔中的呆滯更多了些,像是徹底迷茫了,黑暗中無形的手一點一點把她往那些記憶裡面拖,一點一點將她淹沒了個乾淨。
但她還是緩緩走過去,束縛的絲線崩斷。
走到屋頂露天的破洞之下,感受著篝火從樓下透上來的一點點微弱暖意,與夜風一同滲入骨縫的,卻是深入骨髓的寒冷。
指尖無意識地捻動著烤魚粗糙的表皮,殘留的溫度早已散盡,徒留一片冰涼。
她眼睫微垂,最終還是無聲地咬了一小口。
焦糊的苦澀瞬間在味蕾上炸開,像是劣質木炭燃燒後的灰燼,粗糲地刮擦著喉嚨。
苦澀,彷彿將周遭的黑暗都一併溶解,緩緩滲入麻木的感官,讓她遲鈍的神經末梢,也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陰影的角落裡,堆積著大量生魚的殘骸骨肉,腥臭的氣味刺鼻難聞,與烤魚的香氣混合在一起,卻只剩下令人作嘔的腐敗氣息。
……
破曉前的夜色沉稠如墨,黏膩地糊在窗外。
季常秋卻已然睜開了眼。
她無聲起身,撿起昨夜散落在地的鏡片殘骸。指尖摩挲著冰冷的玻璃茬口。
鏡面斑駁,映出的面容卻平靜得近乎詭異。
沒有預料之中的虛弱,沒有想象之中的傷痕,甚至連一絲中毒的跡象都尋不見。
一切如常,彷彿昨夜不過是一場荒誕的夢魘。
她對著鏡片中自己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空茫與疑惑交織,最終凝結成一句無聲的質問。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