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手繩
一條彩色手繩?
許陳摩挲著指腹,編織的紋路有些粗糲,彩石圓潤,陽光細碎地落在上面,折射出斑斕的光暈。
他有些怔忪,指尖下意識地收緊,像要抓住什麼虛無縹緲的真實感。
這條手繩,就這麼真真切切地躺在他的掌心,像一個荒誕的註腳,證明著那段離奇的經歷並非全然虛妄。
那是除了記憶外,他和許瀟瀟之間經歷的唯一茅點了。
手不自覺攥的緊了些,許陳怎麼都無法讓思緒回籠,滿腦子都是——
那個他傾注了無數情感,小心翼翼呵護著的“妹妹”,如今又身處何境?
擔憂將那點劫後餘生的慶幸沖刷殆盡。許陳定了定神,將手繩套在手腕上。
彩石墜在腕間,冰涼的觸感奇異地安撫著他焦躁的心緒。
它比模擬世界裡,的確要精緻許多,色澤也更為鮮亮,像一捧凝固的彩虹。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些翻湧的情緒強行壓下,現在不是沉溺於虛幻的時候。
他還有妹妹,那個在醫院裡,真真切切需要他照顧的妹妹。
戴上口罩,遮住略顯蒼白的臉色,許陳出了門。
戒斷反應來得猝不及防,他下意識地想御風而行,腳尖輕點,卻只狼狽地向前踉蹌了幾步,險些扭到腰。
“嘶——”許陳倒抽一口涼氣,捂著痠痛的脖頸,被自己蠢的眉眼都舒展開,哭笑不得。
從能移山填海的修仙世界,驟然跌落回這個平平無奇的現代都市,落差感委實有些強烈了嗷。
他揉了揉脖子,正要抬步,卻突然頓住,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他輕輕笑了笑。
“瀟瀟,謝謝你。”
他低聲喃喃,聲音輕的幾乎要被風吹散,卻帶著一種清晰的,確鑿的感激。
他抬腳走向不遠處的彩票店,玻璃門上映出他略顯單薄的身影,陽光在他周身鍍上一層暖融融的光暈,驅散了些許出租屋裡的陰霾氣息。
彩票店裡瀰漫著一股陳舊的煙味,中年老闆正對著電腦螢幕,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茶。
許陳走上前,隨意買了三張彩票,將彩票遞給老闆時,對方才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連看都沒看,就扔進了機器裡。
兌獎的聲音機械而單調,第一張,謝謝惠顧。
老闆撇了撇嘴,不屑地哼了一聲。
第二張,四千元。
老闆的動作頓了一下,抬眼看了許陳一眼,斷眉挑起來。
第三張,十二萬。
茶水“噗”地一聲從老闆口中噴了出來,濺得電腦螢幕上到處都是水漬。
他猛地站起身,瞪大了眼睛,像是見了鬼一樣盯著許陳手裡的彩票,又看看兌獎機上顯示的數字,反反覆覆確認了好幾遍。
那副見了世面的樣子瞬間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滑稽的震驚。
許陳卻彷彿置身事外,老闆的驚呼與他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變得模糊而遙遠。
他的目光落在彩票上,那些數字在他眼中扭曲,重疊,最終幻化成許瀟瀟明媚的笑顏。
兌獎還需要一段時間,許陳恍惚地接過彩票,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彩票的邊角,粗糙的紙張觸感,終於將他從那種飄忽不定的狀態中拉回現實。
是啊,他回來了。
他們不會再見了。
……
“許陳,你是說有個姐姐幫了我們?”
女孩的聲音清脆,帶著一絲病房裡難得的雀躍,她坐在病床上,身上寬大的病號服顯得空蕩蕩的,卻襯得那雙眼睛愈發明亮。“
給付了醫療費?真的假的呀?”
她眨巴著眼睛,好奇地湊近了些,鼻尖幾乎要碰到許陳的臉頰。
“是嫂子嗎?你什麼時候揹著我找嫂子了?”
許陳笑著彈了下女孩光潔的額頭,力道輕柔,帶著兄長獨有的縱容。
“許小葉,放尊重點,叫哥,什麼許陳,沒大沒小的。”
他故意板起臉,語氣卻洩露了笑意:
“不要轉移話題!什麼嫂子,哪來的嫂子。”
“哼。”許小葉不滿地嘟囔一聲,揉了揉額頭,眼神卻依舊亮晶晶的,追問道:
“那就是有姐姐幫我們嘛,是誰呀?你朋友嗎?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許陳眼神微動,指尖摩挲著手中的蘋果,動作慢條斯理地削著皮,白色的果肉在刀鋒下逐漸顯露。
“嗯,一個朋友。”
他含糊地應著,避開了女孩探究的目光,將削好的蘋果遞過去,“嚐嚐,你最喜歡的那家買的,脆的很。”
許小葉接過蘋果,咬了一口,滿足地眯起眼睛,腮幫鼓鼓囊囊的像只小倉鼠,含糊不清地問:
“那你全身檢查的結果呢?頭疼好些了嗎?”
許陳看著她,眼神柔軟下來,帶著一絲輕鬆的笑意:“我好的很,你哥我啊,還能再活五百年。”
兄妹倆說說笑笑,陽光透過窗欞灑在病房裡,空氣中都彷彿漂浮著溫暖的塵埃。
安置好許小葉,許陳出了醫院,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他抬手遮了遮,深吸一口氣,空氣中瀰漫著城市特有的喧囂和煙火氣,真實而鮮活。
回到出租屋,狹小逼仄的空間裡依舊堆滿了雜物,許陳脫下外套,疲憊地倒在床上。
他太累了,不管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他都已經高壓了太久。
他閉上眼睛,意識逐漸沉入混沌,夢境緩緩湧來。
夢裡,他看到了許瀟瀟,那個不過小腿高的小女孩扎著羊角辮,邁著小短腿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後,稚嫩的童音軟糯清脆,一聲一聲地喊著“哥哥”。
畫面一轉,女孩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眉眼清秀,素衣卻靈動至極。
無數次相視而笑的瞬間,在夢境中如同碎片般閃爍,溫暖而美好。
但很快,畫面變得模糊,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霧靄,女孩的眼睛被白色的紗布遮住。
笑容無影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盡的寂寥和疏離,他們之間彷彿隔著一道無形的屏障,咫尺天涯。
許陳猛然驚醒,窗外已是暮色四合,紅日旭旭落下,天邊被染成一片絢爛的橙紅色。
他起身,胡亂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倒了杯冰冷的白開水。
一口飲盡,冰涼灌入肺腑,才讓他稍微恢復幾分理智。
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夕陽的餘暉灑在他身上,帶著一絲暖意。
他看著窗外逐漸暗淡下來的天空,思緒流轉,那個世界的一切都彷彿一場漫長而真實的夢境,而夢醒時分,徒留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