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的後記
戴貴珍覺得,人一旦過了五十歲,那日子就跟按了快進鍵似的。
她每天數著日子,一晃就是一年。
沒等她反應過來,兒子都三十了。
戴貴珍本以為她會有一個輕鬆的退休生活。
結果這人越老,人反而越忙了。
週一和週二,她在顧家。
顧星若還是那副大小姐脾氣,十年了,一點沒變。
不過這脾氣如今不對著她,也不對著許溫。
全用來治家裡那幫專業的育兒保母了。
戴貴珍不止一次看見她叉著腰,對著一排人訓話.
從輔食的營養配比說到玩具的消毒標準,條理清晰,氣勢十足。
訓完話,一轉頭看見戴貴珍,立馬變得乖巧,上來就挽著胳膊,甜甜地喊“媽”。
戴貴珍每次都覺得瘮得慌。
罵完別人就不能再罵她了哦。
“媽,您別聽她們的,她們懂什麼帶孩子,還是您有經驗。”顧星若總是這麼說。
戴貴珍心想,我這點經驗,還是當年帶許溫許靈時攢下的。
那時候哪有這麼多講究,能吃飽穿暖就謝天謝地了。
顧家的孫子是老大,名叫許故。
戴貴珍總覺得這名字有點怪。
後來聽女兒許靈偷偷說,這是“許溫的故人”的意思,她聽完更是一頭霧水。
小許故完美繼承了他媽的性格。
小小年紀,已經懂得如何用最簡潔的命令,讓一眾保姆阿姨為他服務。
比如他渴了,小手指一指水杯,說一個字:“水。”
餓了,指指飯碗:“飯。”
唯獨在戴貴珍面前,他會露出小孩子的一面,抱著她的腿撒嬌,要聽她講故事。
講的還是幾十年前她給許溫講過的那些,什麼“小馬過河”“孔融讓梨”。
戴貴珍覺得,這大概就是血緣吧。
顧星若對她極好,吃的用的,全是頂級的。
但戴貴珍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主要是這房子太大了,從臥室走到客廳,感覺像以前從家走到菜市場。
她總怕自己走著走著就迷路了。
兒子許溫偶爾會在這裡過夜,但大多數時候,戴貴珍也見不到他。
他好像總有開不完的會,籤不完的合同。
她看不懂,也不想懂。
帶好小許故,就是她在這裡的全部任務。
週三和週四,她要去夏家。
夏檸如今是個頂有名的大作家,戴貴珍在書店最顯眼的位置,總能看到她的書。
書名她一個也記不住,封面倒是都挺好看。
夏檸的家不像顧星若那裡,沒有一堆人圍著,只有她和一個保姆。
家裡最多的不是玩具,是書,從地板堆到天花板,戴貴珍走路都得小心翼翼,生怕碰倒了哪座“書山”。
夏檸的女兒叫許念。
這名字戴貴珍倒是能理解,念念不忘嘛。
小許念不愛說話,總是自己抱著一本書,坐在角落裡看,一看就是大半天。
戴貴珍有時候覺得,這孩子安靜得有點不像話,怕她憋出毛病來,生怕是自閉症。
夏檸總笑著跟她說:“媽,別擔心,她像我,腦子裡正演著大戲呢。”
戴貴珍聽不明白,什麼叫腦子裡演戲。
她只知道,到了飯點,得把小許念從書裡“拔”出來,不然這孩子能把自己看成一本書。
夏檸的身體看著還是有些弱。
戴貴珍總會多叮囑她幾句,讓她別寫得太晚,注意休息。
夏檸每次都乖巧地點頭,但戴貴珍知道,她一寫起東西來,又是不要命的。
戴貴珍總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前。
那個在醫院裡,哭著說自己有病的女孩。
如今她雖然看著好了,但戴貴珍心裡總有一根弦繃著。
她能做的,就是多給她煲點湯,多陪陪小許念。
兒子許溫來這裡的時候,總是靜悄悄的。
他和夏檸之間,沒有太多話,但好像一個眼神就能懂對方在想什麼。
戴貴珍覺得,兒子在夏檸這裡,似乎能得到一種她看不懂的“安寧”。
週五和週六,她得趕到蘭家。
蘭秋生的家是這四個“兒媳”裡最樸素的,但也是最讓戴貴珍感到親切的。
因為蘭秋生跟她一樣,是從苦日子裡熬出來的。
蘭秋生現在是許溫公司裡一個什麼......區域大總裁?
戴貴珍也搞不懂,反正就是個大官。
她比許溫還忙,戴貴珍一週也就能見她一兩面。
所以,蘭秋生的兒子許遠,幾乎是戴貴珍一手帶大的。
雖然時間安排是週五和週六。
但她實際上在蘭秋生這裡的時間最多。
小許遠特別懂事,從來不哭不鬧。
自己吃飯,自己睡覺。
戴貴珍有時候看著他,心裡就泛酸。
她知道,這孩子是想媽媽,但又怕給奶奶添麻煩。
戴貴珍覺得,在幾個孩子中,這孩子和小時候的許溫最像。
戴貴珍總會抱著小許遠,給他講許溫小時候的故事,告訴他爸爸以前也很辛苦,但很孝順。
小許遠總是聽得特別認真,然後問:“奶奶,爸爸什麼時候來看我?”
戴貴珍不知道怎麼回答。
兒子來這裡的時候最少,來了也是談工作。
他和蘭秋生之間,永遠隔著一層公事公辦的客氣。
但戴貴珍看得出來,兒子很信任蘭秋生,是一種把後背交給對方的信任。
蘭秋生也懂事,每次回來,不管多晚,都會先來戴貴珍房間。
問問她身體怎麼樣,孩子乖不乖。
她喊“媽”的時候,聲音裡總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感激。
戴貴珍覺得,這四個姑娘裡,她最心疼的就是蘭秋生。
週日,她會去楊家。
為什麼只安排一天呢?
因為只有這家的小孫子有姥姥和姥爺二十四小時照看。
她不需要操太多心。
楊易瑤是最神神叨叨的一個。
她的家,戴貴珍最看不懂。
屋裡掛著各種奇怪的簾子,擺著水晶球,帶著一股說不上來味道的香。
戴貴珍總覺得再待一會兒,自己可能就要“昇仙”了。
楊易瑤如今不開那個小小的占卜店了,她也開了公司,搞什麼線上占卜,據說比許溫還能賺錢。
她的女兒叫許夢。
小許夢從小就跟著媽媽學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整天拿著一副比她臉還大的牌,像模像樣地給人算命。
有一次,她還煞有介事地拉著戴貴珍的手,看了半天,說:“奶奶,你今天會有桃花運哦。”
戴貴珍哭笑不得,自己這把年紀了,上哪兒找桃花運去。
結果那天晚上,樓下跳廣場舞的王大爺,非要送她一束塑膠玫瑰花。
戴貴珍覺得這事邪門得很。
楊易瑤總是笑眯眯的,好像什麼事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她跟許溫的相處方式也最奇怪,不像夫妻,不像朋友,倒像是……她也說不上來。
他們總是在討論一些關於“命運”“人性”的話題。
戴貴珍一個字也聽不懂。
但她看得出,兒子在楊易瑤這裡,是最放鬆的。
一種什麼都不用偽裝的放鬆。
就這麼一轉眼,十年過去了。
戴貴珍從一個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病人,變成了一個穿梭在四棟豪宅裡的“金牌奶奶”。
她還是無法理解兒子。
他怎麼就能讓這四個性格迥異的優秀姑娘,都心甘情願地跟著他。
還都把她當親媽一樣孝順。
她們彼此不住在一起,也幾乎從不碰面,就好像遵守著某種看不見的約定。
她曾經也旁敲側擊地問過許溫,以後到底打算怎麼辦。
許溫只是笑笑,說:“媽,這樣不挺好嗎?你多了四個女兒,靈靈多了四個嫂子,大家都開開心心的。”
戴貴珍無話可說。
確實,除了聽著有點離譜,日子過得是真不錯。
四個“兒媳”都尊敬她,幾個孫子孫女也黏她。
女兒許靈在德國深造哲學,每次回來,都羨慕她有這麼多孫子可以玩。
許溫後來再也沒找過新的女朋友,戴貴珍覺得,這大概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她想,或許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理解兒子了。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只要知道,孩子們都平安,孫輩們都健康,這就夠了。
她最大的心願,不就是這個嗎?
至於那些她看不懂的事,就讓它們隨風去吧。
畢竟,當個被寵著的老太太,也挺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