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染缸
娛樂圈裡是個大染缸，這件事祝成標早就有心理準備。
他從前就知道，這些人里正兒八經一門心思搞藝術的根本就沒多少，不管嘴上說得有多好聽，什麼為了自己從小的愛好逐夢演藝圈巴拉巴拉的，但大多數人都是為了逐名逐利才進了這圈子。
幾十年前，明星裡還有不少草根出身，尤其是香江迴歸前，那邊的明星有相當一部分都是窮苦出身，只有很少一些人是真的出於愛好。因為大家都知道，透過選美比賽、歌唱比賽入行當明星當演員，是自己能夠跨越階級的唯一手段。
窮到一定程度時，他們讀書都是讀不起的，必須早早出身社會賺錢為家裡還債。
而他們大多也很坦率，想賺錢就是想賺錢，也同樣由於這種出身背景，這幫從底層混上來的明星要麼坦率地選擇嫁入豪門，要麼很珍惜羽毛，不敢沾違法亂紀的事情，生怕自己得之不易的優渥生活毀之一旦。
但是現在嘛……
祝成標嘆了口氣，說：
“其實別說你了，我之前也不是沒聽說過這一類的事情。”
“自從川南臺發展起來，長山的泛娛樂產業逐漸變多之後，長山市局這些年的業務……也拓展了不少。”
“這些年我收到風聲準備逮人前都會跟你吱一聲，為什麼？因為我知道，長山能發展到現在的地步，跟所有人的努力都有關係，而川南臺在其中出力相當多，大家都想保著川南臺，生怕你們沾上什麼甩不掉的狗屎，一遇到涉事藝人就趕緊讓你們想辦法解約。”
“現在這些年輕藝人，家裡一個比一個有錢，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都那麼有錢了，還要進娛樂圈蹚渾水，還把那些歪風邪氣都給帶了進來。”
“你的難處，我想了想也能理解。換做是我，要是京城那邊通知我們協助辦案，我們也不能越級處理，只能把人往那邊送，其餘的事情一點都不願意多沾，反正出力沒好處，辦砸了還要我們負責。”
“我只是……唉，老孟啊，實在是剛才任拓透露的那一星半點的東西，光是想想都覺得水太深，這事要是真的鬧大起來，我擔心後續連省局都沒法接手，只能往更上級走了。”
“更何況，這事我最對不起的就是韓非，你應該知道，他本來就是半路加入編制的臨時臥底，能做到現在這一步已經很不錯了，這麼危險又重大的事情原本該交給更專業的人去做，偏偏除了他之外，一時半會根本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
“我太急了，這幾天我急得頭髮都多白了幾根啊！”
祝成標這席話說得頗有些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意思，又譴責娛樂圈亂，又擔心自家人遇到危險，但孟雲達聽懂了對方的意思。
孟雲達默然良久，期間，辦公室裡又多出來了個煙囪，牆邊綠蘿再次被燻得多蔫吧了幾分。
直到點燃第三根菸時，他才重新開口，接下祝成標的話。
“老祝，我明白你的擔心，也知道你現在很怕會發生一些不可控的事情，畢竟這是直播，如果當著觀眾的面發生什麼惡性事件，尤其裡面參與者還有當紅藝人，屆時負面影響會大到捂嘴都捂不住。”
“要是你實在擔心，那要不這個節目就先暫時停播，對外不透露任何情況，就說節目錄制過程中有嘉賓受傷，暫停錄製，對嘉賓就不提這個，按照原計劃讓他們在島上待著。”
“沒了直播這個顧慮，加上已經出發前往荒島的官方隊伍盯著，這麼周全的防備，不至於再發生什麼不可控的事情了吧？”
祝成標只愣了一秒鐘就當場拒絕：
“不行，你這也太草率了！”
“能不能糊弄過外頭藏著的那些犯罪分子同夥暫且不提，就說你們川南臺，能承受這個節目無故停播產生的巨大損失嗎？”
“據我所知，如今參與進來的投資已經遠遠超出了當初節目招商時的級別，最大的兩個投資商是天問和許氏地產，節目停了，你不用賠違約金？就算有正當理由，影響也沒那麼好消除的。”
長山市局和川南臺，雖然看起來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倆單位，但實際上他們之間合作一直都很緊密，比兄弟單位還兄弟單位。
自從川南臺異軍突起，在一眾地方臺裡強勢崛起穩坐龍頭之後，十幾二十年來，長山就舉辦過數不清的文娛活動，包括但不限於大型演唱會、跨年晚會、大型戶外綜藝、電影電視劇拍攝等等。
這些大型活動的人員組成極其複雜，每次舉辦達到一定規格，都需要求助市局這邊協調安保防衛，以免被渾水摸魚發生惡性事件。
而長山市這些年能夠成為著名的網紅旅遊城市，也少不了官方對各種違法犯罪事件的大力打擊。對這種安全環境進行大力宣傳，再配合文旅方面，用川南臺這個視窗對外輻射，各方面合力，才讓長山變成了今天這種以第三產業為支柱的特殊發展案例。
可以說，長山市局跟川南臺的合作一年到頭基本從未斷過，川南臺穩定發展的重要性，祝成標作為局長當然是再清楚不過！
再怎麼樣，沒到萬不得已，他都不可能讓川南臺承擔這樣嚴重的後果。
當初策劃的方案裡雖然也有節目“因不可抗力停播”的預案，但實際上大家都沒想過真的要用，就算停播，那也得是體體面面的，由長山市局出面釋出藍底白字的宣告，表示川南臺在此次案件調查中發揮了表率性作用，大力表彰，那才算是圓滿。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自己說，你要怎麼樣才滿意？”
孟雲達終於憋不住了。
再好的養氣功夫，遇到這些倒黴催的事情扎堆到自己腦袋上來，孟雲達能繃這麼久才爆發都已經算他厲害了，各種事情積壓著，現在再被這條導火索一激，他猛地拍了下桌子，一張梆硬又沉重的實木桌被拍得砰砰作響，地板彷彿都震了幾震。
孟雲達指著螢幕裡的直播間，怒道：
“韓非現在套出了這種事，你覺得外面有多少眼睛在盯著他們？有多少涉及其中的人，已經知道任拓對韓非說了這些話？”
“不停播是有好處，可以讓他有更充分的時間去了解內情，甚至或許能從陸思源嘴裡套出更多的東西，因為陸思源是個遠不如任拓聰明的傻逼犯罪嫌疑人，同樣，這些播出去有熱度，我們臺和飛鳥平臺能靠這波流量賺得盆滿缽滿，能在這個節目裡扛過去的嘉賓，以後出去都能說自己扛過了顯微鏡。”
“但這麼多好處擺在這裡，我為什麼要說停播？”
“因為我他媽也是個人！”
“舒怡差點‘意外’死在任拓手裡，韓非如果運氣差一點也會一起死，任拓繼續待在裡面，難說會不會有更多人發生所謂的意外事故，就算他們都全身而退地堅持到節目結束，那你告訴我，你遇到過的那些犯罪分子在巨大利益誘惑之下，面對擋了自己財路的人，會做什麼？”
“這裡面最危險，也最不該面對這種危險的人，就是韓非！”
“祝成標，你還跟我說你是他家裡長輩呢，你就這麼對你家小輩的？你是不怕他死別人手裡，我們川南臺還要臉！我們臺這些年辦了大大小小數百檔綜藝，從來沒發生過嘉賓意外身亡的事情！”
“李文生剛才說得有問題嗎？沒問題啊，這是個正常人都會擔心的事情，川南臺沒那麼冷血，或許在你眼裡娛樂圈就是骯髒惡臭噁心的鬼地方，但在這裡面也有很多幕後工作人員是有良知的，那些進來割韭菜的資本沒良知，我們這些做了幾十年的媒體人有！”
孟雲達是站起來吼的。
吼完，他已經是氣喘吁吁，彎腰扶著沙發靠背，不住地喘粗氣。
他很憤怒，憤怒極了。
川南臺幾乎是他看著成長至今，變成一個國內頂尖的、無可撼動的行業龍頭，他很為之驕傲。一把年紀，就要退休了，結果鬧了這麼一出。
辦好了，那是無法複製的經典案例，能讓川南臺徹底把所有友臺甩到後頭讓他們連尾燈都看不著。
沒辦好，真如他擔心的那樣死了人，那就是災難性事件，就算有長山市局出來頂鍋，也不能否認他們這個節目從一開始選人環節就有巨大問題的事實。
誠然，孟雲達跟韓非根本就不熟，甚至可以說韓非的死活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這個小年輕在參加節目前，孟雲達只知道他曾經紅極一時、有很多黑料，也就僅此而已了。
但這並不代表他不在乎韓非死活。
說得更現實點……
韓非的死活，並不意味著他一個人的性命，更代表著川南臺二三十年來的口碑能不能保住。
無論出於作為人最基本的良心和道德，還是出於對自己奮鬥多年事業的擔心，孟雲達都不願意讓祝成標繼續這樣亂來下去！
祝成標抬頭望著他，默然良久，才低聲喟嘆道：
“老孟，我真沒騙你。”
“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誰比他家裡人更不希望他出事，那一定是我和老秦這些人。”
“在這次去荒島之前，我就已經跟韓非溝透過了。”
“任拓要繼續參加錄製這件事，是一開始就確認了的，我也將這個任務的危險程度很清楚地告知了韓非，並且徵求了他的意見。”
“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孟雲達沒吭聲，只是喘氣的動靜小了一些，面色也比剛才平靜了不少，盯著穩如泰山的祝成標。
祝成標淡淡道：
“他問我，如果他不去，我們會怎麼做。”
“我如實相告了——”
“假如韓非不能參與這次行動，那我們不會同意讓任拓出院，會直接讓他在裡面住到案件有眉目，或者照故意傷人進行拘留，換個地方關起來。”
“任拓的背景複雜，且前二十幾年生活在海外，他的生活軌跡很難查證，我們只能從他在國內的人脈關係網路查起，大機率要直接對無雙影視動手，或許會打草驚蛇，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唯一能確保的就是陸思源肯定會被抓起來，我們手裡有他大量的犯罪證據，隨便一樣都夠拘留。”
“韓非又問我，如果這樣做的話，陸思源涉違禁藥的事情能查到最上游嗎？很抱歉，我實話實說了，這非常難。”
“具體的東西我就不細說了，反正你可以理解為，如果打草驚蛇，那能被抓起來的只有一幫本來就用於頂鍋的人，那些人的尾巴尖或許都抓不著。”
“韓非考慮了半個小時，也去樓梯間裡蹲了半個小時，回來之後跟我說，他願意參加這次臥底行動，並且已經寫好了遺書和遺囑，如果他真的出事，希望我可以把東西交給他的家人。”
“這是他自己的決定，老孟，不是我逼他。”
“我也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韓非決定參與，不是因為我的要求，也不是因為什麼命令，只是因為他本來就很希望抓住這些人。”
“如果你知道他的身世，你也會理解，一個前途大好的年輕明星為什麼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去參與這種事情。”
“但很可惜我不能告訴你，在整個市局裡有資格知道他的事情的人也沒幾個。”
陸思源涉違禁藥的事情，在今天、在剛才之前還算是個秘密。
但是，在任拓告訴韓非，陸思源每年都去某個島上開party的時候，就算孟雲達是個傻子，他這些年在圈內的耳濡目染也可以讓他充分理解那到底是個做什麼的地方。
所以祝成標也不再打啞謎打哈哈，直說了。
孟雲達再度陷入沉默。
很久之後，他突然狠狠抽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咬著牙說：
“媽的……老子豁出去跟你們一起幹了！”
“他都豁出命去不怕死了，我還怕晚節不保嗎？”
“我現在回臺裡，聯絡無雙影視那邊，再去試探試探劉雙城那個老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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