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無情命運，何等絕望
所謂，萬丈高樓平地起——這一道理，對於地獄諸魔而言，亦是如此。
地獄的腐化，已持續了數千年之久；在此之前，無人知曉。
今日，得益於這千年的準備，地獄軍團即將到來，在那星軌之外蓄勢以待。
那名女巫，又一次地看到了那片未來。
“……該死的！為什麼……為什麼……”
“難道，沒有他就不行嗎，為什麼？！”
在那僻靜的石屋之中，斯黛拉一次次地做著占卜。
她向著魔法提問，那不可避免的未來，能否將那【覺醒之人】排除在外。
然而……得到的結果，卻永遠無法讓她滿意——答案是否。
“命運……這就是命運……”
她微微地咬著嘴唇，望著手心的那張卡片，隨後，將它扔了出去，摔打在那石牆上面。
“真是見鬼了，為什麼……他為什麼那麼特殊，為什麼……”
“世上有著這麼多人，憑什麼非他不可，憑什麼……”
那一日，她與他發生爭論，那位年輕的金髮少年向她質問，那疑問刻骨銘心，難以忘記。
‘你對惡魔的看法，與他人對你的看法有何不同，斯黛拉女士？’
那個稚嫩的聲音，再一次於耳畔響起。
“閉嘴……你懂什麼，你懂什麼！”
除她之外，空蕩蕩的客廳內再無他人，她怒不可遏，抬起雙手，重複地錘著桌面。
這股力量，名為‘仇恨’——它如神一般偉大，又如魔鬼一般恐怖。
在它的推動之下，人可做那不可之事，可忽視理性，不擇手段。
她之面貌，因那怒火而扭曲、變形，猙獰可怖。
桌上的水晶球映出人臉，她不經意間看見了它，那鏡中之人，令她心生畏懼。
“……我……是怎麼了？”
雖然僅有那一瞬間，但她依舊看見了——那副因憎惡、仇恨，而變得詭異的臉。
斯黛拉伸手，拉開那張椅子，坐在這木桌之前，她貼近了水晶，出神地注視著它。
那鏡中之人，隨她的動作一同變換，但她卻再也不找到那個怪物。
“……剛才，那是我嗎？”
她這才緩過神，從那深邃的怨恨之中脫離出來，她如夢初醒。
那個怪物不是別人，是她本人。
她精通這映象之術，怎不認得……那個怪物，是她自己……
‘這……不對……惡魔都是野獸，是怪物，不是人！’
‘這是誰說的！是誰告訴你，惡魔就都是野獸了！’
那時的爭論，此時猶如走馬燈般，在她的眼前、耳畔，一閃而逝。
“怪物……我……也是怪物……”
她回想起那個過去，一百年前，她曾親眼目睹惡魔作惡，那番景色格外血腥。
血肉橫飛，屍山血海；噴湧的鮮血將大地染紅，人的殘肢斷臂到處都是，堆成了山。
最後，不得不用烈火焚燒，炭火的灰塵融入濃煙，升入雲層，飛的更高、更遠。
那令人反胃的味道，在火焰的燻烤之下，難以言說。
那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瞭解到惡魔的醜惡本性。
“嘔——！”
她止不住地向外嘔吐，僅是回想，也足以讓她痛苦不堪。
“惡魔……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會是好東西……”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她對惡魔恨之入骨，無論過去、還是現今，惡魔都是她的敵人。
劇烈的反胃感，夾雜著一陣暈眩，令她一時摔倒在地。
那面鍍金懷錶，從她的懷中掉了出去，沿著這破舊的地毯，跑了很遠。
“伊芙琳……伊芙琳……”
她緊咬牙關，從地上吃力地爬起，向著那塊鏡子匍匐前行。
“伊芙琳……姐姐……在這裡……”
她向著那面懷錶，用力地伸長手臂，拖著這破敗的身軀，向它靠近。
“……伊芙琳……伊芙琳，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姐姐……拜託你了……回來吧……”
她流下那兩行清淚，望著那面懷錶，自顧自地呢喃低語。
兩月前，她再一次經歷生離死別——她摯愛的妹妹，在她的面前，與世長辭。
她因惡魔附體，留下頑疾，不時受突然的癲癇折磨，痛不欲生。
“……啊……”
強烈的痛感遍佈全身，四肢似被人活活扯下，失去知覺。
豆大的汗珠自額頭滑落，冷汗將那長袍打溼，觸感隨之變得粘稠。
“伊芙琳……伊……”
她不甘心地望著它——那是她曾最喜愛之物，兩個月前，她與它從不分離。
她常常將它掛在脖子上，它隨著她於那清晨外出、又於深夜歸來……
“為什麼……為什麼……”
她轉過身，絕望地望著屋頂，那盞吊燈，其中火光搖曳，如她的心一般，搖擺不定。
‘如果……有力量……有足夠的力量的話……’
‘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什麼都不會發生……！’
硃紅色的血液，自她咬破的嘴唇上，緩緩滴落。
在常人看來，她或許超脫、神秘，她的巫術足以呼風喚雨，實則不然。
‘我的命運，為什麼……是這樣……’
比她更強者，比比皆是——無數的貴族世家，自幼修習、代代傳承。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子孫數代的魔法世家，各個古老至極，有的甚至達千年以上，極為久遠。
‘神……你聽見了嗎，為什麼……請回答我……’
她憎惡著許多事物，自一百年前，那一半的自我早已死去。
現如今，在這令她絕望的世界之中，那遺留下的一抹曙光，也消失了……
‘為什麼，我不是天選之人，為什麼……’
‘為什麼……非他不可……’
她不理解、也不明白，那金髮少年年歲尚幼，乳臭未乾，但是……
命運，最終依舊選擇了他，這讓她豔羨、嫉妒，甚至憎惡世界、神明，與那份自我。
‘憑什麼……憑什麼……’
悲憤之心，令她對抗著頑疾之苦，她重重地敲打著地板，每一下都是那麼沉悶。
她緩緩閉上了眼，任由那頑疾肆虐。
‘我難道，還不夠優秀嗎……’
這飽受折磨的身心，令她倍感疲憊，深深絕望。
她在這無意識間，昏睡過去，在那黑暗之中，五感隨著靈魂一同遠去。
她聽見那門被人開啟，迅捷的腳步聲越來越響。
不知過了多久，漸漸地，那個熟悉的身影，在這黑暗之中，向她跑來。
‘斯黛拉，快醒醒！’
那個‘她’來自於黑暗之中，將雙手搭在她的身上，輕輕晃動。
她的身姿泛起微光，如夜空下的螢火，雖很微弱，但仍明亮。
‘……伊芙琳，是你……？’
她難以置信，瞪大了雙眼，試探性地抬起那左手，放上了她的面頰。
‘斯黛拉……快醒醒，別睡了……’
‘斯黛拉！斯黛拉！’
她應聲而動，在那深邃的黑暗之中找回意識，用盡全力，睜開雙眼。
那個泛著熒光的她，在那最後一刻，於黑暗之中，輕聲低語：
‘姐姐……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