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拔劍？
索拉斯感覺自己沉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混沌之海。
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精神如同被榨乾，只剩下酸澀的空殼。
耳畔似乎還回響著怪物的嘶吼、能量的爆鳴。
黑暗包裹著他，卻又並非全然寂靜。
某種龐大而古老的意識，如同深海中的暗流，緩緩拂過他的思維。
他“看”不到任何景象，卻能“感覺”到那棵樹，一棵貫穿了時間與空間、龐大到無法想象的巨樹。
它的枝葉伸展，連線著無數閃爍的光點，那是生命，是世界。
這感覺與神樹同源，卻又更加古老，更加宏大。
然後，那個意念，並非聲音，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識深處：
【你必須拔劍。】
這意念帶著不容置疑的沉重，如同命運本身的低語。
拔劍？
為什麼？
他不會。
他只是一個裁縫，一個來自異世的“鑰”。
他的武器是針線，不是利刃。
混沌的思緒試圖掙扎、提問，但那龐大的意識如同退潮般迅速遠去，只留下那句沉重的話語，在他空蕩的腦海中反覆迴盪。
我必須拔劍？
……
再次恢復意識時，首先感受到的是柔軟的被褥和空氣中淡淡的寧神花香。
身體依舊沉重得像灌了鉛，但那股令人窒息的疲憊感消退了不少。
索拉斯艱難地睜開眼，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
他發現自己躺在熟悉的樹屋裡，這是他在王庭的居所。
窗外天色微明，恍若劫後餘生。
“你醒了？”沙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索拉斯轉過頭，看到伊緹艾爾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她換下了那身染塵的睡裙，穿著一件簡單的便袍，銀白色的長髮有些凌亂地披散著，眼下有著濃重的青黑，顯然一夜未眠。
她看起來疲憊不堪，但碧色的眼眸在看到他醒來時，瞬間亮起了光芒，如同晨曦穿透陰霾。
“伊緹......”索拉斯想開口，卻發現喉嚨乾澀得厲害，聲音嘶啞。
“別急著說話，先喝點水。”伊緹艾爾立刻端起旁邊溫著的花蜜水，小心翼翼地遞到他唇邊。
溫水滋潤了乾涸的喉嚨，帶來一絲暖意。
索拉斯慢慢喝了幾口，感覺力氣回來了一些。
“感覺怎麼樣？還有哪裡不舒服？”伊緹艾爾放下水杯，關切地詢問，手指下意識地想要觸碰他的額頭檢查體溫，又在半途微微頓住，收了回去。
這個小動作讓索拉斯心頭微澀。
經歷了昨夜那般並肩作戰的生死與共，一些細微的隔閡似乎又悄然浮現。
“我沒事，只是有點脫力。”索拉斯搖搖頭，努力想坐起來。
伊緹艾爾連忙扶了他一把，在他身後墊上柔軟的靠墊。
“你嚇死我了。”她低聲說，語氣裡帶著後怕，“昨天你突然就倒下去......”
“抱歉，讓你擔心了。”索拉斯看著她憔悴的臉，心中湧起愧疚，“外面怎麼樣了？”
提到這個，伊緹艾爾的眼神黯淡了幾分，但很快又強打起精神，“暫時穩定住了。你縫合的那一小塊區域沒有再被汙染，希歐和長老們趁機用最強的淨化結界暫時封鎖了那片區域，遏制了汙染的擴散。那些黑霧怪物也暫時停止了湧出。”
她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但是神樹依舊很痛苦，汙染的核心還在，我們只是暫時阻止了它蔓延。而且，王都其他地方，又出現了幾處小規模的枯萎。”
雖然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到，索拉斯的心還是沉了下去。
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汙染，並未根除。
“不過！”伊緹艾爾忽然提高了聲音，抓住他的手，眼神重新變得灼熱，“你證明了那是可以對抗的！索拉斯！你用你的力量，真的縫住了它！”
“雖然只有一點點，但這給了大家希望！長老院那些老古板這次再也說不出話來了！他們現在正在緊急商討，如何結合你的‘縫紉’之力，制定下一步的淨化方案！”
她的激動感染了索拉斯，讓他也暫時拋開了沉重。
是啊，他們並非毫無辦法。
然而，就在這時，那句混沌中的低語再次清晰地迴響在腦海。
【你必須拔劍。】
他的笑容微微僵住。
“怎麼了？”伊緹艾爾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細微的情緒變化。
索拉斯猶豫了一下。
那個夢太過離奇，那個意念如此突兀，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但看著伊緹艾爾充滿信任和關切的眼睛，他還是艱難地說了出來，“我睡著的時候好像做了一個夢，或者說，聽到了一個聲音。”
“聲音？”伊緹艾爾蹙眉。
“嗯......很模糊，很龐大......感覺像是另一棵神樹？或者別的什麼......”索拉斯努力組織著語言，“它對我說‘你必須拔劍’。”
伊緹艾爾愣住了，碧眸中充滿了困惑：“拔劍？什麼意思？你並不會用劍啊。而且，‘鑰’的職責是守護和縫補，與戰鬥無關。”
她的聲音裡帶著本能的不解，甚至有一絲抗拒。
她認識的索拉斯，是會用金線縫合葉脈、會因為她一句玩笑話而臉紅、會默默幫她提所有零食的索拉斯。
拔劍？那聽起來如此危險。
“我不知道。”索拉斯搖搖頭，臉上也滿是迷茫，“但我感覺那不像是在開玩笑。那句話很沉重，像在催促我必須去做。”
兩人陷入了沉默。
剛剛因初步勝利而升起的些許暖意，被這突如其來的、匪夷所思的預言蒙上了一層陰影。
拔劍？
對抗這場災厄，最終需要的是武力嗎？
那他一直以來學習的縫紉、折返，又算什麼？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希歐沉穩的聲音：“陛下，索拉斯先生，長老們請您們前往議事廳。”
伊緹艾爾回過神，深吸一口氣，將紛亂的思緒暫時壓下。
“走吧，索拉斯。”她站起身，向他伸出手，“無論那聲音意味著什麼，眼下，我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她的手掌依舊攤開在那裡，帶著邀請和支撐。
索拉斯看著她的手，又想起那句“拔劍”的低語，心中五味雜陳。
但最終，他還是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溫暖而真實的觸感，暫時驅散了心底的不安。
是的，無論未來如何，眼下，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戰鬥。
用針線。
議事廳內的氣氛空前凝重。
長老們臉上早已不見了平日裡的迂腐或質疑，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憂慮和一絲殘存的、因索拉斯昨日的表現而帶來的驚異。
巨大的水晶球懸浮在中央，映照出王都各處的景象，尤其是神樹根部那片被暫時封印的汙染區域。暗紫色的能量在結界內如同困獸般蠕動，看得人頭皮發麻。
“情況不容樂觀。”一位資歷最老的長老沉聲開口，聲音乾澀，“‘鑰’的力量雖然神奇，遏制了區域性的惡化，但汙染的核心深植於神樹根系，其龐大的負能量正在不斷衝擊結界。我們的力量，維持不了多久。”
“必須找到根源，徹底淨化！”另一位長老語氣急切。
“如何找？如何淨化？連最強的聯合淨化術都收效甚微！”
目光再次聚焦到索拉斯身上。
“索拉斯先生，”老長老的目光復雜，“您的‘縫紉’之力，是唯一被證實能有效影響汙染的力量。您能否嘗試直接‘縫合’汙染的核心？”
索拉斯感到壓力巨大，他如實相告，“昨天的嘗試已經非常勉強。核心的能量遠比邊緣狂暴，我的力量恐怕難以深入，甚至會遭到更強烈的反噬。”
伊緹艾爾立刻反駁道：“而且太危險了！不能讓索拉斯獨自冒險！”
“或許，並非獨自。”希歐忽然開口。
他走上前，指向水晶球中汙染核心的影像。
“諸位請看，這些流動的暗紫色能量，雖然混亂，但其內部似乎存在著某種‘脈絡’。”
經他提醒，眾人仔細看去。那翻滾的汙穢之中，確實隱約能看到一些更深色的扭曲結構在蠕動。
“您的意思是？”伊緹艾爾看向希歐。
“索拉斯先生擅長縫合‘脈絡’。”希歐的目光轉向索拉斯，帶著一種冷靜的分析，“如果將這些視為汙染能量的‘脈絡’，是否有可能，並非強行淨化整個核心，而是透過精準地‘切斷’或‘縫合’這些關鍵的能量通道，來削弱甚至瓦解它？”
這個想法大膽而新穎，讓所有長老都陷入了沉思。
索拉斯的心臟卻猛地一跳！
縫合能量的脈絡？切斷？
這需要何等的精準和控制力？這已經遠遠超出了縫葉的範疇！
但......為什麼，聽到這個提議時，他體內那“鑰”的力量，竟然隱隱產生了一絲微弱的渴望？
彷彿他天生就該如此。
【你必須拔劍！】
那句低語再次浮現。
難道......
“拔劍”並非指真正的劍，而是指這種更富攻擊性的方式？
如同用無形之劍，斬斷病變的脈絡？
“我可以試試。”索拉斯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但我需要更精準的感知和更強的控制力。我需要練習，需要理解那種‘脈絡’。”
伊緹艾爾擔憂地看著他，但看到他眼中閃爍的、不同於往日溫和的銳光時，她把勸阻的話嚥了回去。
她選擇相信他。
“好！”老長老一錘定音，“我們會全力配合您！提供所有需要的資源！王庭所有的古籍秘典，尤其是關於能量結構和淨化方面的，全部向您開放！”
接下來的日子，索拉斯進入了近乎瘋狂的修行。
他不再滿足於縫合樹葉或衣物，而是開始嘗試感知和引導更細微、更強大的能量流。
伊緹艾爾幾乎放下了所有其他事務，全程陪伴著他。
她調動王室秘藏的、能夠增強感知和穩定精神的水晶。
她陪他一起翻閱那些晦澀古老的卷軸，尋找任何可能有關的記載。
她甚至親自充當他的靶子，引導他將極其微小的能量絲線注入自己體內，去感知和熟悉精靈能量流動的天然脈絡。
這個過程極其艱辛，也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親密與信任。
有時，索拉斯的力量控制稍出差錯，便會引起伊緹艾爾能量的輕微紊亂，帶來不適甚至痛楚，但她從未抱怨過一次，總是鼓勵他繼續。
有時，為了感知某種特定能量脈絡，兩人需要長時間保持手掌相貼或額頭相抵的狀態，呼吸交錯，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心跳和體溫。
那種全然的信任和毫無保留的靠近，讓某種情愫在高壓下悄然發酵。
希歐負責了所有的外圍安保和物資調配，他沉默地守護著這片小小的修行之地，眼神日益複雜。
他看著索拉斯眼中逐漸凝聚起的銳利，看著陛下與他之間愈發深厚的默契，最終將所有思緒化為一聲嘆息，更加盡忠職守。
索拉斯的進步是飛速的。
或許是因為生死存亡的壓力，或許是因為他作為“鑰”的潛質正在被徹底激發，又或許是因為伊緹艾爾毫無保留的支援。
他指尖的金線光芒越來越凝實，操控越來越精妙。
從最初只能模糊感知能量流動，到後來已經能清晰地“看”到伊緹艾爾體內那如同發光溪流般的生命脈絡。
每一次成功的嘗試，都讓他對“拔劍”。
那種精準介入、改變能量狀態的方式，多一分理解。
期間，王都的汙染情況時有反覆。
結界不時遭受衝擊，新的黑霧怪物偶爾還會零星冒出，各地的枯萎報告也未曾斷絕。
每一次警報響起，都是對索拉斯修行成果的檢驗，也是對他心志的磨礪。
他不再像最初那樣驚慌，而是能更冷靜地運用新領悟的技巧，配合守衛們進行小範圍的壓制和縫合。
真正的考驗，永遠是那個深植於神樹根部的核心。
這一天終於到來。
根據監測，汙染核心的能量活動再次變得異常活躍，結界已經出現了裂痕。
必須行動了。
索拉斯、伊緹艾爾、希歐以及數位精靈長老和高階祭司，再次來到了神樹根部。
那被結界籠罩的暗紫色區域如同一個醜陋的傷疤，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氣息。
其內部，那些扭曲的能量脈絡比以往更加清晰可見，瘋狂搏動。
“準備好了嗎？索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