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求字
九月初五,董勇起了個大早,穿上了新定做的官服,對著銅鏡收拾了一番凌亂的髮髻,只因今日是和鄭笑愚約定見面的日子。
鄭笑愚少小離開家鄉樂安郡,赴京都官學苦讀,而立之年中舉,沒有走向仕途,而是創辦私學,成了白鹿書院的院長。
這次省親,剛好經過臨安縣,遂打算稍作停留,他實在太想看看自己的狀元門生是怎麼做官的。
路途遙遠,保不齊路上會有耽擱,這都是常有的事,董勇卻依舊固執地立於門口等候,還特意吩咐師爺,衙門有任何公務都延後辦理。
如果被何小官看到他的這番做派,肯定會大呼迂腐!
時間過得飛快,太陽從東到西,董勇站了一天,也沒有見到那個期盼已久的身影。
“老爺,還是回去歇著吧,天都快黑了,老先生這會兒如果在路上,也應該找客棧投宿了……”師爺勸道。
也是,鄭笑愚乃一介書生,年紀又大了,在這不怎麼太平年月,是不會走夜路的,這個時候不出現,今天大概就不會出現了。
董勇略顯失意,活動活動有些麻木的腿,抬腳正準備返回後院,就聽到有馬車的聲音
扭頭看去,正是鄭笑愚和一個小書童兩人並排坐在馬車的前室,正笑容可掬地看著他。
馬車停下,董勇急忙上前,行禮道:“恩師……”
鄭笑愚雖已過花甲之年,鬚髮確也花白,但身子骨看起來還是很硬朗,耳聰目明,一個縱身從馬車上跳下。
董勇急忙上前攙扶,然後忽然意識到:“恩師,你怎麼從西邊來?”
鄭笑愚撫著還算飄逸的白鬚道:“為師午時就到了這臨安縣城了,我去了縣令大人設的救濟災民的粥棚,還走訪了學堂,在街上吃了飯,跟一些當地百姓聊了聊天……”
董勇哭笑不得:“恩師這是在考察學生的功課呢!車馬勞頓,快請府衙裡歇息吧!”
鄭笑愚朝扭頭朝小書童喊道:“小鈴鐺,把咱們的行李拿下來吧!”
“喂,你這老夫子,我還是個小孩子呢,這麼重的東西怎麼能讓我搬?哼,聖人說尊老愛幼,沒讓你只尊老不愛幼!”
這孩童看起來十二三歲,身體單薄,那張小臉卻是唇紅齒白,清秀無比,看起來很招人稀罕。
聞聲趕來的小翠急忙上去幫忙,鄭笑愚搖搖頭低聲對董勇道:“幾個月前我在幽州遊歷,撿到了這個在路邊乞討的孤兒,看他頗有靈氣,就帶著身邊當個書童,就是這小嘴厲害得很,經常說我的都接不上……”
董勇笑道:“果真是伶牙俐齒,連聖人言都搬出來了!”
那邊小鈴鐺又嘟囔上了:“看看這位姐姐,人長得俊,心眼兒也好,等我長大了就要娶這樣一位神仙姐姐,到時候你老夫子再去哪兒,只能自己趕車搬行李了……”
小翠被這孩童撩撥得面色微紅,一手拎著那個大木箱,一手扯住那個細嫩的胳膊:“別胡說了,跟姐姐到後院,讓你老師和大人說說話……”
董勇一邊扶著鄭笑愚走進院子,一邊吩咐身邊的師爺丙吉道:“去一趟同福客棧,叫何小官快到縣衙來……”
兩人走進後院,到了書房,鄭笑愚看了一眼,苦笑道:“你這書房也太簡陋了點!”
董勇不以為意,找出了前兩天何小官差人送來的好茶葉,自己動手沏了一壺好茶。
“老師,您在臨安縣走了一圈,以為學生政績如何?”
鄭笑愚撫摸著鬍子,“我本以為,你會書生氣太重,沒想到你還有殺伐決斷的一面!”
“老師大概是聽到了一些議論吧?”
鄭笑愚嚐了嚐那碗茶,“是啊,你學問做得好,做事也果敢……”
董勇面露愧色,“老師!您這麼說……我太羞愧了!”
那滿臉的悲慟讓鄭笑愚大吃一驚,沉聲道:“難道這另有隱情?”
“是!這一切都起源於傅家……”
對於自己的恩師,董勇不需要有任何隱瞞,一是出於信任,二是因為鄭笑愚從來不親自插手政務。
董勇聲色沉重,從上任那天開始說起,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兒都講了一遍。
鄭笑愚聽罷感嘆道:“從來沒有聽過如此離奇的事兒!這個何小官真的是個土匪?”
“準確的說是土匪的兒子……”
“一夜之間滅掉臨安縣最大的家族,然後還逼著縣太爺認下這樁血案!此人的氣魄非常人能比!”
“老師,憑心而論,剛到臨安縣看著傅家人為害鄉里,我卻無可奈何之時,是我最沮喪最無奈的一段時間,甚至借酒消愁。後來被何小官趕鴨子上架,成了一個懲惡揚善劫富濟貧的縣太爺,反而釋然……”
鄭笑愚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一生做學問,對於經國濟世之類的思考也有不少,但對於何小官的這種騷操作,還真的說不好是對是錯!
鄭笑愚在房內輕輕踱步,無意間看到了書桌上放著的那張紙,拿起來看了一眼,情不自禁地念叨道: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天香!”
“這就是那個何小官所作”,董勇解釋道。
鄭笑愚的臉上露出更加不可思議的表情,“這是佳作啊!我要見見這個人!我一定要見見這個人!”
“老師,我已經讓人去請了,應該很快就過來了!”
“董兄!我已經來了!”
隨著一個渾厚的聲音,何小官走進書房,手裡還託著一個大酒罈子。
“你……你就是何小官?這哪裡像一個……”鄭笑愚自知失禮,硬生生將土匪二字嚥了下去。
這明明就是一翩翩公子嘛,怎麼看都不像個土匪羔子。
何小官毫不在乎,將酒罈放下,然後恭恭敬敬的行禮道:“小官見過鄭院長!”
這一舉動,無疑讓鄭笑愚又對自己增添了幾分好感。
鄭笑愚答了一句“小友免禮”,然後抖了抖手裡的詩道:“我剛剛拜讀了你的大作,老實說,我已經很久沒有看過如此佳作了!”
“鄭院長過譽了,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所作,這詩歌無所謂,重要的是其中的‘天香’二字,乃是小生我獨創的‘天香酒’,我帶了一罈過來,您嘗下,要是覺得這酒還上得了檯面,我再送您幾壇帶上,回到京都,邀請親朋好友一起品嚐……”
董勇白眼道:“你這小子!真是什麼時候都不忘不了做生意,這是要讓鄭院長給你當跑堂客啊!”
鄭笑愚不以為意,笑呵呵的開啟那一罈酒聞了聞,雙眼一瞪:“怎會如此濃烈?”
“這個是我們一種全新的工藝,要比市面上的酒濃烈三倍以上,味道也很純正……”
“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董勇道:“我已經讓他們備下晚飯了,老師,我看咱們就到院裡的涼亭下用餐吧……”
“好!如此甚好!”
三人圍著石桌坐下,桌上只有四五個簡單小菜,亭子周圍亮著小翠親手製作的幾個粉色燈籠,倒也肅靜典雅。
小鈴鐺早就跟著小翠在廚房吃了個肚兒圓,這會兒迷上了蛐蛐兒,兩人玩得不亦樂乎。
何小官倒了三碗天香酒,鄭笑愚早已饞得不行,端起來聞了聞,小小地飲上一口,然後一飲而盡。
“好酒……天香……名字也好!天字用得霸氣!”
蹲在草叢裡的小鈴鐺道:“老夫子,出門前,師孃可是交代過了,不准你醉酒。你要是不小心喝醉了呢,我也能幫你兜著點,就看你給不給我買些好吃食了……”
小翠撇撇嘴,拽住小鈴鐺拖了出去,“跟姐姐到外頭玩去,別影響大人們喝酒!”
三人皆笑。
“老師,我敬您一碗!”董勇總要盡個地主之誼,
鄭笑愚來者不拒,看得出,他是真好酒。
“鄭院長,您說我的這個天香酒如果能賣遍大宣國,是不是一件造福於民的好事?”
“是!絕對是!起碼你要到京都開個鋪子,讓我能一直喝得到!”
“的嘞!您吩咐我照做,半年之內,一準讓您喝上!不過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鄭笑愚朗聲大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還憋著其他事兒呢,說吧!就衝這好酒,只要我能辦到的就一定給你辦了!”
“我那酒坊的招牌可還一直空著呢!您可否給提幾個字?”何小官語氣中滿是試探。
畢竟這是當代大儒,想向他求字的人早就排出十里地了,估計有些富貴人家出上千金都未必能如願!
“好!現在就寫!”
董勇也驚到了,看來這酒還真是管用!
這何小官的確精明,那些文人騷客若是在招牌上看到鄭笑愚的字,莫說賣的是美酒,就算賣的是泔水,他們也會擠破頭去嘗上一嘗!
董勇欲回書房取紙筆,被鄭笑愚按下了:“你桌上的紙不行!我帶著上好的宣紙呢!小鈴鐺!小鈴鐺!給為師取紙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