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帶血的煤石
整個會議室,死一般的寂靜。
沼田一郎推了推眼鏡,語氣依舊平淡。
“戰爭,不是單挑。是體系對體系的碾壓。我要用一個看不見的牢籠,把他們活活困死在山裡。”
他轉過身,看著窗外太原城的輪廓,聲音裡帶著一絲冷酷的笑意。
“讓他們在自己的勝利裡,盡情狂歡吧。因為冬天,很快就要來了。”
太原城的陰謀,像一張看不見的網,悄無聲息地撒向了武義。
而武義根據地,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裡。
最先感覺到不對勁的,是李雲龍。
這天,通訊員送來一份報告,說黑雲寨那邊的一個民兵隊長,夜裡巡山的時候腳滑,摔下了百米懸崖,屍骨都找不全了。
李雲龍叼著菸袋,眉頭擰了一下:“他孃的,那小子我見過,山裡猴子一樣,還能摔死?”
話沒說完,又一份報告遞上來。王家峪的村長,因為分地的陳年舊怨,跟鄰居喝多了動了刀子,被人一鋤頭砸開了瓢,當場就沒了。
李雲龍把菸袋在鞋底上磕了磕:“這又是怎麼了,一個個都趕著去投胎?”
他嘴上罵罵咧咧,心裡卻像塞了一團溼棉花,堵得慌。這些事,單看都是意外,是屁大的糾紛。可連在一起,就透著一股子邪性。這些死的,都是各村最積極,最能幹的基層骨幹。
事情真正鬧大,是在三天後。
算盤,獨立團的寶貝疙瘩,主管後勤的鐵算盤,瘋了一樣衝進團部,兩眼通紅,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團長,沒了,都沒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捶著地,哭得像個三百斤的孩子。
“我藏在野狼溝的那個山洞,炸了。三十箱子彈,五十公斤猛火,還有新發下來的二十顆地雷,全炸了。”
算盤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那個洞口我用石頭堵得嚴嚴實實,外面還做了偽裝,除了我跟幾個心腹,天王老子都找不到。怎麼就炸了呢。就剩下一個黑漆漆的大坑。”
李雲龍的臉瞬間沉了下來,黑得能擰出水。
他一腳踹翻了旁邊的凳子,屋裡的人大氣都不敢出。
“查,給老子查。就算是耗子鑽進去拉的屎,也得給老子把那泡屎找出來。”
這已經不是邪性了,是有人在朝他李雲龍的心口上捅刀子。先是人,再是彈藥。對方像個幽靈,在根據地裡隨意遊蕩,精準地切斷他一根根血管。
一股寒氣,從每個人的腳底板,慢慢爬上了天靈蓋。
而真正的風暴,在兩天後,毫無徵兆地降臨在林朔頭上。
為了儘快實現特種鋼的量產,解決鍊鋼焦炭的問題,林朔帶著一個班的警衛,去視察一處新發現的露天煤礦。那地方在根據地的腹地,一個叫鷹嘴崖的山坳裡,位置極其隱蔽。
山路崎嶇,林朔拄著柺杖,走得一瘸一拐。他抓起一塊烏黑的煤石,放在手裡掂了掂,又用指甲劃了劃。
“不錯,是主焦煤。發熱量夠高,硫含量也低。王師傅的鍊鋼爐,就缺這個。”
他正跟旁邊的警衛班長說著話,一股突如其來的、讓他汗毛倒豎的危機感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臟。
這不是預知,而是一種屬於現代人的本能。就像過馬路時眼角瞥到失控的卡車,就像深夜聽到身後傳來不懷好意的腳步聲。
他幾乎沒有思考,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
“趴下。”
林朔用盡全身力氣,吼出了這兩個字,同時整個人往旁邊一撲。
就在他倒地的瞬間,一股滾燙的氣流擦著他的頭皮飛了過去,像一根燒紅的鐵棍狠狠烙了一下。空氣中傳來一聲布料撕裂般的尖嘯。
“砰。”
一聲沉悶的槍響才姍姍來遲,從對面的山崖上傳來。
警衛班長還沒反應過來,胸口就炸開一朵血花,整個人像一根木樁一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眼睛還茫然地睜著。
“有埋伏,是狙擊手。”
林朔的腦子嗡的一聲,趴在地上,衝著剩下的人聲嘶力竭地喊:“找掩護,散開。”
戰士們終於反應過來,一邊胡亂地朝著對面山崖開火,一邊尋找石頭和樹木作掩護。
但對方的火力遠不止一個狙擊手。
“噠噠噠。”
幾道清脆而致命的連射聲從側翼的樹林裡響起,子彈像雨點一樣潑灑過來,打得石頭火星四濺,樹幹木屑橫飛。那是他們從未聽過的槍聲,短促,有力,帶著一股冰冷的殺意。
一個年輕的戰士剛探出頭,一顆子彈就精準地鑽進了他的眉心。
另一個戰士想把班長的屍體拖回來,剛移動了兩步,就被一串子彈攔腰打斷,身體折成了兩截。
完全是屠殺。
警衛連的戰士們用的是武衛式步槍,單發,拉一下槍栓打一發。而對方,用的是全自動武器,火力密度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林總工,快走。”一個叫二牛的戰士,是李雲龍的同鄉,他撲過來,用身體護住林朔,紅著眼吼道:“我們掩護你,你往山下跑。快。”
說完,他猛地站起身,端著武衛式步槍,朝著樹林的方向扣動了扳機。
“噠噠噠。”
密集的子彈瞬間把他打成了篩子。
林朔的眼睛紅了。他不是軍人,可這一刻,他恨不得撿起槍跟對方拼命。
“走啊。”剩下的最後一個警衛員,拖著林朔的胳膊,幾乎是把他從地上拽起來,連滾帶爬地往山坳下方的河道跑去。
狙擊手的子彈如影隨形,在他們身後的泥地裡,炸開一朵朵塵土的花。
這一刻,林朔才真正體會到,戰爭不是生產線上的數字,不是圖紙上的資料。是滾燙的鮮血,是年輕生命的消逝,是近在咫尺的,冰冷的死亡。
等李雲龍和龍文章帶著部隊趕到時,鷹嘴崖已經恢復了平靜,只剩下滿地的彈殼和幾具尚有餘溫的屍體。
團部的臨時指揮室裡,氣氛壓抑得像墳墓。
林朔坐在椅子上,臉色蒼白,手裡還死死攥著那塊帶血的煤石。他的手臂被碎石劃破了,但人卻像是沒感覺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