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最大的福船
他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一個局。
一個,環環相扣,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絕戶的局。
這個年輕人,那心思,深得好比是看不到底的深淵。
太可怕了。
他們衝得很快。
那行宮很大,可他們,沒有半分迷路。
因為,沈微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在了他們的最前頭。
她沒有騎馬。
她就那麼飄然地,走在那濃煙裡,那身素白的裙子,好比是這地獄裡,唯一的,指路的魂幡。
她領著他們,七拐八繞,避開了所有的巡邏隊,穿過了所有的假山和迴廊。
很快,那股子帶著鹹腥味的海風,就撲面而來。
後山,到了。
那懸崖底下,果然有一個,隱藏在礁石後頭的,小小的碼頭。
碼頭上,靜靜地停著三艘,通體刷著黑漆的福船。
那船不大,但裝下他們這一千多人,綽綽有餘。
“快!上船!”蘇振那聲音裡,帶著一股子劫後餘生的狂喜。
那些雪山衛,也一個個都露出了興奮的表情。
他們把馬匹,都扔在了懸崖上。
他們順著那條,早就準備好的,從懸崖上垂下來的繩梯,一個個地就往那船上爬。
許青山沒動。
他站在懸崖邊上,看著那艘最大的福船。
他看著沈微雨,最後一個,走上了那艘船的甲板。
他知道,該走了。
可他那腳,卻好比是生了根,一步都挪不動。
那心口,那個被剜開的大洞,又開始隱隱作痛。
“主公!”蘇振在船上,衝著他大喊,“快走啊!官兵追上來了!”
那行宮的方向,那喊殺聲,已經越來越近了。
遼東總兵,已經反應了過來。
他正帶著人,發了瘋地往後山這邊衝。
許青山,還是沒動。
他只是看著沈微一雨。
沈微雨也看著他。
四目相對。
隔著那幾十丈的懸崖,隔著那生與死的距離。
那眼神裡,有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走吧。”沈微雨忽然開口,那聲音,被海風吹得有些散。
“為什麼?”許青山問,那聲音嘶啞,“為什麼要幫我?”
沈微雨笑了,那笑,比哭還難看。
“我騙了你,害死了你爹孃。我總得,還你點什麼。”
她頓了頓。
“還有,我沒告訴你實話。”
“我爹孃,他們沒死。”
“他們被王爺,送去了京城。送到了,當今皇帝的手上。”
許青山那身子,猛地一下就僵住了。
皇帝?
這跟他想的,不一樣。
他以為,他最大的仇人,是燕王。
可現在,他忽然發現,燕王,或許也只是一把刀。
一把,更鋒利的,屬於別人的刀。
“你爹,他不是尋常的教書先生。”沈微雨那聲音,越來越輕,卻又好比是驚雷,在許青山腦子裡炸開。
“他是前朝的太子太傅。是當年唯一一個,從那場宮變裡,帶著太子血脈逃出來的人。”
“你許青山。你不是商賈之子。”
“你是前朝唯一的皇子龍孫。”
那幾個字,好比是九天之上落下的神雷,把許青山整個人,都給劈傻了。
他那腦子裡,亂成了一鍋粥。
前朝皇子?
太子太傅?
皇帝?
燕王?
這些個詞,每一個都像是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一直以為,自己只是這亂世洪流裡,一棵不甘心被淹死的野草。
可現在,有人告訴他,他不是草。
他是那條,早就該被斬斷了的,孽龍。
“主公!快走!”
蘇振那帶著哭腔的嘶吼,把他從那無邊的震驚裡,給拽了回來。
那行宮的方向,火光和喊殺聲,已經到了後山的山腳下。
那濃煙,也開始漸漸變淡。
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許青山那身子,晃了晃。
他看了一眼那艘船上的沈微雨,又看了一眼那塊被他攥在手心裡的,刻著“安”字的長命鎖。
那上頭,似乎還殘留著他孃親的溫度。
他那雙血紅的眼睛裡,那滔天的恨意和瘋狂,慢慢地沉了下去。
沉到了,那比深淵還要黑的,心底。
他沒再多說一個字。
他轉身,抓起那根繩梯,好比是一隻猿猴,三兩下,就從那幾十丈高的懸崖上,滑了下去,穩穩地落在了那艘最大的福船的甲板上。
“砍斷繩索!開船!”
許青山那聲音,不大,卻壓過了那海浪和風聲,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那幾個早就等在船邊的雪山衛,抽出長刀,幾刀下去,那連著懸崖的粗大纜繩,應聲而斷。
那三艘黑色的福船,好比是三片離了枝的葉子,悄沒聲地,就駛離了那碼頭,融入了那還未散盡的大霧和茫茫的夜色裡。
他們才剛駛出不到一里地。
那懸崖上,就冒出了無數的火把。
遼東總兵,帶著他那兩萬大軍,終於還是追到了。
可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三艘船,越飄越遠,最後變成三個,消失在海天盡頭的黑點。
“放箭!給老子放箭!”
那遼東總兵,氣得渾身發抖,聲嘶力竭地吼。
那漫天的箭雨,朝著那茫茫的海面,射了過去。
可那距離太遠了。
那些箭,軟綿綿地落進海里,連個水花都沒濺起多大。
那遼東總兵,看著那空無一物的海面,還有那身後,被燒成一片白地的行宮。
他知道,他完了。
他放跑了這夥,比狼還狠,比鬼還滑的匪寇。
他也把燕王,最是看重的一張臉,給丟得乾乾淨淨。
他可以想象,燕王在知道這一切後,會是何等的雷霆震怒。
他那張臉,一下子就沒了血色。
船上。
死一般的寂靜。
那一千多個雪山衛,一個個都帶著傷,靠在船舷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們看著那漸漸遠去的陸地,那火光,那臉上,是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是對未來的迷茫。
他們活下來了。
可他們,也成了真正的,無根的浮萍。
蘇振走到許青山跟前,那張老臉上,全是複雜。
他張了張嘴,想問。
可他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主公。”最後,他還是隻叫出了這兩個字。
許青山沒理他。
他只是走到那船頭,看著那茫茫無際的,黑色的海洋。
他的手裡,還攥著那塊長命鎖。
那玉,被他攥得滾燙。
前朝皇子。
這個身份,好比是一座無形的山,壓得他幾乎要跪下去。
他忽然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