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我們——曾屹立於眾神之上
舌尖殘留的極致鮮甜尚未散去。
修恩的身影已出現在喧囂的碼頭。
鹹腥的海風捲著漁獲的氣息撲面而來,帶著一種粗糲的生機。
愛莉則是湊了過來,和修恩彙報這一段時間的情況。
少女彙報的地點,無一例外,都是他早已標記過的座標。
自己過一段時間,必須要去再找一些神諭之魚的資源點了。
最近捕撈的神諭之魚數量還在不斷的下降。
“如果……這次遠航收穫豐碩……”一個念頭在他意識深處冰冷地燃燒,“或許,就能觸控到那道界限了。”
五級。
就可以質變!
初臨此世時,正是這項技能在陌生的驚濤駭浪中給了他最初的支撐和最多的迴響。
它離蛻變最近。
思緒流轉間,港口另一端,那些衣著華麗、帶著香膏氣息的身影隱約晃動。
一日萬金的利潤,如同最誘人的蜜糖,早已引來了盤踞在財富頂端的貴族蜂群。
他們拋來的橄欖枝帶著諂媚的香氣。修恩的嘴角勾起一絲極淡、近乎虛無的弧度,眼底卻無半分暖意。
巴結?不,那不是他的目的。
他的目光穿透那些虛偽的笑容和閃爍的金飾,落在他們身後——那些蘊藏著真正寶藏的產業上。
尤其是礦山。在這個有大地母神蓋亞神力流淌的世界,深埋地脈的礦石裡,很可能沉睡著蘊藏神性的結晶!
這才是他真正覬覦的、足以撬動更高層次力量的砝碼。
如何不動聲色地,將這些“金麥田”納入聖火財團的版圖,才是他此刻冰冷棋盤上正在推演的棋局。
心念電轉,腳步卻未曾停歇。
不知不覺間,他已穿過喧囂的港口區,踏入一片被古老石牆環繞的靜謐之地。
空氣驟然變得沉滯,瀰漫著香料燃燒後的餘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凝固時間的肅穆感。
赫斯提亞秘儀會。
“灰燼大人!”
“灰燼大人是來覲見赫斯提亞大人的嗎?”
敬畏的低語如同風穿過石縫,在他經過時響起。
一個年輕祭司鼓起勇氣,聲音帶著急促:“納西婭大人……她好像準備啟程去狩獵狂風獅鷲了!您快去見她吧,這一去,或許……很久都見不到了!”
修恩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瞬。
狂風獅鷲……那是盤踞在險峻風暴峽灣的兇獸,那是足足有黃金境的恐怖兇獸!
納西婭,這位秘儀會的支柱,竟要為他,再次去冒著生命危險狩獵嗎?
他不再停留,徑直走向秘儀會深處。
厚重的石門無聲滑開,彷彿通往另一個時空。
門內,光線驟然昏暗,只有搖曳的燭火在石壁上投下詭譎跳動的影子。
然後,他看到了她。
燭光勾勒出一個完全迥異於記憶中的身影。
垂垂老矣的暮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澱了歲月、卻依舊灼目的風韻。
納西婭佇立在祭壇旁,身披一襲繁複的黑色長袍,袍身上用暗金絲線繡著躍動的火焰紋路,如同在永夜中燃燒的詛咒與祝福。
她的面龐輪廓清晰,帶著一種久居高位的冷冽,而眼角精心描繪的、如同泣血般的濃烈紅影,則撕開了那份冷冽,暴露出其下掩藏的、屬於昔日秘儀會聖女的、令人心悸的絕豔風華。
時間彷彿在她身上發生了奇異的迴流,將枯萎的玫瑰重新淬鍊成帶刺的、危險的花朵。
“灰燼大人,您來了?”
“嗯。”修恩只應了一個音節,聲音平穩無波。
他邁步,踏入那被燭火與陰影共同統治的房間,身影瞬間被那搖曳的光影吞沒,如同投入火焰的灰燼本身。
石門在他身後,緩緩合攏,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息。
修恩的目光如同無形的觸手,緩緩掃過納西婭房間內那些在燭光下閃爍著幽微光芒的造物。
空氣裡瀰漫著陳舊羊皮卷、冷冽金屬、以及某種難以名狀的、古老塵埃混合的氣息。
這裡的每一件物品都散發著微弱卻不容忽視的“氣息”——那是屬於神明的、悖逆常理的神性!
他的視線掠過一隻非金非玉、流淌著月華般清輝的銀盃,杯壁上鐫刻著朦朧的月桂與狩獵女神圖紋;又停駐在一支看似普通的羽毛筆上,其翎羽深處卻彷彿沉澱著無數星屑流轉的記憶碎片。
無需觸碰,他意識深處的系統就將這些東西的本質勾勒了出來。
【塞勒涅之杯】:浸染月之女神神性之物。於月華傾瀉之時,杯中之水可撫平血肉創傷,癒合如初。
【謨涅摩敘涅之羽筆】:承載記憶女神一縷賜福。執此筆書寫,凡經手之文字,皆如烙印刻入靈魂,永世不忘。
……
諸如此類,林林總總。
它們並非毀天滅地的神器,更像是神明行走人間時無意遺落的、沾染了權柄碎片的實用器具。
在凡人眼中已是至寶,但在真正觸及世界本質的“灰燼”眼中,它們更像是一把把開啟特定規則之門的、精巧的鑰匙。
“喜歡嗎?”納西婭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帶著一絲慵懶的審視,如同主人展示珍稀收藏,“若灰燼大人有看得上眼的,自可取用。”
修恩的視線從那些幽光流轉的物件上收回,他緩緩搖頭,聲音平靜無波,帶著純粹的探究:“不。只是好奇,這些凡俗之物,為何能承載神明的‘呼吸’?”
納西婭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
她並未直接回答,而是踱步到一扇描繪著古老星圖的彩色琉璃窗前,背對著修恩。
窗外的光線被濾成斑斕的色塊,在她黑袍上流淌。
“在時間尚未磨損神話的年代……”她的聲音低沉下來,在燭光搖曳的房間裡迴盪,“當先知先覺之神普羅米修斯,用泥土與星火塑造出最初的人類時,諸神曾降下短暫的恩澤。那時,神性的微光如同星塵,遍灑人間。凡塵的泥土、草木、頑石,乃至最普通的器皿,都可能因神祇的一次駐足、一次垂眸,而沾染不朽的碎片……那是人類的‘黃金時代’,呼吸間都吞吐著神恩。”
她的語調陡然轉冷,“然而,奧林匹斯的王座豈容螻蟻僭越?當人類開始仰望星空,試圖丈量神明的偉岸時,神王宙斯的雷霆之怒便已降臨。他令執掌深淵與海洋的兄弟波塞冬,掀起滅世的洪濤……”
她轉過身,燭光在她臉上投下深刻的陰影,“於是,黃金碎裂,神性隱遁。這些殘存下來的‘碎片’,便成了那個消逝時代……最後的墓誌銘。”
修恩沉默地聆聽著。納西婭口中的“密辛”,與他所知的神話輪廓重疊,卻又帶著秘儀會獨有的、彷彿親歷者般的冰冷質感。
神性物品的稀有性,已不言而喻——它們是洪水退去後,遺留在淤泥裡的、神的骸骨碎片。
“原來如此……”修恩低語,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現在,灰燼大人,”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千鈞之力,每一個音節都如同沉重的鼓點敲打在修恩的心臟上,“是時候讓你知曉,為何在眾神環伺的雅典衛城,唯有我們赫斯提亞的聖火被驅逐、被放逐到這海港邊緣!”
修恩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
一股冰冷的預感沿著脊椎攀升。
他迎向納西婭,“我……我們秘儀會,曾立足於雅典衛城之巔?”
納西婭的回應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被壓抑了無數歲月的驕傲與屈辱,如同沉寂的火山終於噴發:
“沒錯!”她昂起頭,黑袍上的火焰紋路在燭光下彷彿活了過來,熊熊燃燒,“那些不成器的聖子,竟連這榮耀的基石都未曾向你言明嗎?!我們赫斯提亞秘儀會——曾經,是雅典衛城無可爭議的至高權柄!我們的聖火,曾照亮諸神的殿堂!”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我們——曾屹立於眾神之上!”
最後五個字,如同裹挾著遠古風暴與神血烙印的巨錘,狠狠砸在修恩的意識深處。
燭火在這一刻瘋狂搖曳,拉長了她黑袍上舞動的火焰紋影,整個房間的空氣彷彿凝固、燃燒,充斥著一種足以焚燬理智的、令人窒息的威壓與……被歲月塵封的、滔天的野望!
納西婭那裹挾著遠古風暴與神血烙印的宣言,如同實質的衝擊波在狹小的石室內迴盪,狠狠撞在修恩的意識壁壘上。
燭火瘋狂搖曳,將納西婭黑袍上那些暗金火焰紋路映照得如同活物般扭曲舞動,整個房間的空氣彷彿被瞬間抽空,又灌滿了灼熱的鉛塊,沉重得令人窒息。
修恩的瞳孔在搖曳的光影中急劇收縮了一瞬。
原來如此……難怪那位阿爾忒彌斯神廟的聖女,看向自己的眼神深處,總藏著一絲欲言又止的忌憚和難以言喻的複雜。
那並非對他“灰燼”身份的敬畏,而是對“赫斯提亞秘儀會”這五個字背後所承載的、被遺忘的滔天權柄與血腥歷史的……恐懼!
這秘儀會的根腳,居然有如此大的來歷?
這個時候,納西婭則是繼續道,“我們赫斯提亞秘儀會,曾是奧林匹斯山投射在人間最龐大、最深邃的陰影!”
“赫斯提亞大人,灶火與家庭的守護者,萬神殿中永不熄滅的寧靜之火。她無爭,亦不屑於爭。作為諸神之長姐,她的神威本就如爐中聖焰,靜默卻足以焚盡僭越,凌駕於喧囂的雷霆與狂暴的海洋之上!”
她的話語裡透著一絲對主神近乎偏執的尊崇與惋惜。
隨即,那驕傲的火焰驟然被冰冷的恨意浸染,
“然而,正是這份‘不爭’的聖諭,最終成了刺向我們心臟的毒匕!大人曾賜下無上神術,其真意乃是‘天地為爐,眾生為薪,包容萬有,不燃戰火’——此乃守護與共生的至高之道!”
她的手指猛地攥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彷彿要捏碎無形的仇敵:
“可那些被權欲矇蔽雙眼的神廟……他們將這‘包容’曲解為軟弱!將這‘不爭’視作可欺!一場蓄謀已久的圍獵……呵,二十歲的我,跟著大祭司……在雅典衛城的神聖廣場上,廝殺了整整三天三夜!神術的光輝撕裂天空,信徒的哀嚎響徹大地,流淌的鮮血將白色的大理石染成了永不褪色的暗紅沼澤!”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燃燒著刻骨銘心的痛楚與不屈:
“我們守住了聖火的尊嚴!逼得那些貪婪的豺狼退卻……但代價……”她的目光掃過這間略顯空曠的石室,帶著一種無邊寂寥,“是秘儀會的榮光破碎,成員凋零如秋葉,最終……只能帶著殘存的火種,退守至阿卡迪亞這被眾神遺忘的海隅。”
修恩沉默地聽著,彷彿能嗅到那跨越時空飄來的、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他對那引動圍攻的《天地為爐》神術,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灼燒靈魂的好奇。
究竟是何等驚世駭俗的力量,能引來如此傾覆之禍?
而眼前這位能將秘儀會從絕境中帶出的納西婭,其真實的實力……究竟抵達了何等恐怖的境地?
就在這時,納西婭眼底翻湧的恨意與痛楚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沉澱為深不可測的幽潭。
她緩緩抬手,那本看似普通、卻承載著秘儀會最高傳承的薄冊,如同被無形之力托起,穩穩地懸浮著,飄向修恩。
“這,便是那引動神戰的根源,”她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卻帶著千鈞的重量,“《天地為爐》。赫斯提亞大人親授,凌駕於世間萬般神術之上的……至高神術!”
修恩下意識地伸手接住。
冊子入手微沉,觸感冰涼,彷彿由某種非金非玉的奇異材質製成。
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如同沉睡的遠古巨獸在封皮下甦醒,順著指尖直抵他的靈魂深處!
饒是他心志堅如磐石,此刻也忍不住心潮澎湃!如此至高神術,竟如此輕易地……交付於他?
“這神術……究竟有何神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