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孫悟空和天蓬元帥看著這稚嫩卻飽受折磨的魂靈,心中俱是湧起一股難言的酸楚與憐惜,更多的則是滔天怒火。
兩人幾乎同時向那孩子鄭重保證:“好孩子,你放心,俺老孫在此立誓,定要踏平那小西天,將那夥披著佛衣的妖魔碎屍萬段,替你們全村討還這筆血債!”
“本元帥也一樣。”
那孩子的魂魄感受到他們話語中的堅定,微微顫抖著。
孫悟空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對天蓬元帥道:“呆子,別耽擱了,送這孩子一程,助他早日脫離苦海,投個好胎去吧。”
天蓬元帥重重地點了點頭,收斂起平日裡的嬉鬧,面色肅穆,再次掐動法訣,口中誦唸起安魂超度的經文。
柔和的金光緩緩籠罩向那小男孩的魂魄,洗滌著他身上的怨氣與痛苦,引導他通往輪迴之路。
就在超度即將完成,那孩子的魂魄變得愈發純淨、安詳,即將匯入輪迴通道之際,孫悟空忽然默不作聲地從胳膊上拔下一根毫毛,放在嘴邊輕輕一吹。
那根毫毛化作一點微不可察的金光,悄無聲息地附在了那孩子的魂魄之上。
天蓬元帥唸完最後一句經文,只見那孩子原本帶著痛苦的小臉上,終於綻放出一個解脫而純真的笑容,魂魄化作點點流光,飄入地底。
“謝謝兩位大仙……我以後……一定會報答你們的……”
超度完畢,天蓬元帥這才扭過頭,看向孫悟空,疑惑地問道:“猴子,本元帥沒看錯吧?你剛才是不是給了那娃娃一根你的猴毛?”
孫悟空點了點頭,語氣平淡:“你這呆子,超度的時候還分心東張西望。”
他並未多做解釋,但心中確實是對這孩子生出了幾分憐愛之意,故而才出手相助。
有此毛庇護,那孩子魂魄渡過陰司路上兇險的惡狗嶺、金雞山、野鬼村這前三道關卡時,諸邪退避,可保無虞,能安然直達閻羅殿前。
更能借此緣法,令閻王知曉此魂乃齊天大聖所關照,只要這孩子來世不生惡念、不作惡行,閻王自然會看顧幾分,許他一個平安順遂、無病無災的好命格、好人生。
天蓬元帥正待凝神,繼續超度鍋中其餘沉淪苦海的冤魂,門外卻再次傳來了院門被推開以及急促而踉蹌的腳步聲。
孫悟空心知是那老村長去而復返,他對灶間內低聲道:“呆子,安心做你的事,外面有俺。”
說罷,他身形一閃,已從灶間出來,恰好迎上院子入口。
只見那老村長這次更是拼盡了全力,一手提著一隻同樣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雞,另一隻手竟還抓著一隻嘎嘎亂叫、拼命撲騰的瘦鴨子!
這恐怕已是這荒敗村子裡所能搜刮到的最後一點活物了。
老村長臉上堆滿了諂媚,一見到孫悟空的身影,便加快腳步想要上前稟報。
孫悟空豈容他此刻靠近?
他不動聲色,暗中朝著老村長輕輕吹出一口仙氣。
周圍景象在凡人眼中看似毫無變化,實則一層無形的幻術已悄然籠罩了老村長。
那老村長只覺得眼前似乎被風沙迷了一下,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再睜開時,視線卻變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強看到孫悟空一個大致的身影輪廓立在遠處。
他心下焦急,生怕怠慢了“佛祖”,也顧不得眼睛不適,想著無論如何得先把“供奉”送到,絕不能讓佛祖餓著,否則便是天大的罪過。
他邁開腿,朝著那模糊的身影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去。
然而,在孫悟空施展的幻術之下,他其實只是在院子門口那一小片地方徒勞地繞著圈子,步履蹣跚,卻始終無法真正靠近孫悟空所在的位置。
孫悟空不再看他,扭頭望向灶間。
只見天蓬元帥周身泛起淡淡的柔和光暈,鍋中那原本翻騰不息、充滿痛苦嘶嚎的怨氣正在迅速平復、消散,顯然超度已近完成。
又過了片刻,待感受到棚內怨氣盡數化去,歸於平靜,孫悟空這才暗中一揮手,撤去了幻術。
幻術一消,那老村長只覺得一直阻擋在前的某種無形障礙突然消失了,視線也清晰了不少,一眼就看到“佛祖”仍站在原地等著他。
他連忙喘著粗氣,吃力地快步走上前,心中還暗自納悶:奇怪,方才走了半晌怎地如此之累,彷彿跋涉了很遠一般?
但轉念一想,自己年事已高,又接連奔波了兩趟為佛祖找尋吃食,身子感到疲累也是理所應當。
那老村長喘勻了氣,立刻又堆起滿臉諂媚的笑容,小跑到孫悟空跟前,將手裡提著的雞和鴨子盡力舉高些,好讓“佛祖”看清他的“貢品”,小心翼翼地問道:“佛祖…您看這些…可還滿意?”
孫悟空目光掃過那幾乎只剩骨架的家禽,微微頷首。
老村長見“佛祖”點頭,頓時喜出望外,彷彿得到了莫大的嘉獎,連連點頭哈腰,嘴裡不住地嘟囔著:
“滿意就好,滿意就好……佛祖滿意就好……”說著,他轉身就打算去拿刀,準備當場宰殺,好儘快烹煮奉上。
“且慢。”孫悟空卻出聲阻止了他。
老村長動作一僵,疑惑地回頭,不明所以。
孫悟空面不改色,一本正經地解釋道:“今日乃我佛門齋戒之日,忌殺生見血。這些活物,且先養著吧,明日再處置不遲。今日只需煮些野菜齋飯即可。”
老村長一聽,恍然大悟,連忙點頭稱是:“原來如此,是小民愚鈍,不知佛祖戒律,險些犯了忌諱,罪過罪過。”
他心下反而覺得這樣也好,這些雞鴨實在太瘦,養上一夜,明日說不定還能多下個蛋,或者能多長點肉,油水也能更足些。
他答應著,轉身又要往灶間走去,想著先去把野菜收拾了。
“且慢。”孫悟空再次開口叫住了他。
老村長趕緊停下腳步,恭敬聆聽。
孫悟空道:“趕路疲乏,貧僧需靜心打坐歇息。勞煩老人家先收拾出兩處歇腳的地方吧。”
老村長一聽,連忙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哎呦!瞧我這老糊塗!光惦記著吃食,竟忘了佛祖們要休息!該死該死!小民這就去辦!這就去!”
他立刻轉身小跑進屋內。
他自己的床鋪本就簡陋,他索性將床板拆了下來,又匆匆從院裡搬來幾塊平整的大石頭支在下面,翻找出家裡僅有的、雖然破舊但還算乾淨的褥子鋪了上去,勉強湊合出了兩張能躺人的“床榻”。
正當他忙活完,擦著汗環顧四周時,才猛地發現。
之前那位同來的“尼姑”似乎不見了蹤影!
“咦?那位女菩薩呢?”
老村長心裡頓時咯噔一下,湧起一陣恐慌,“莫不是……莫不是嫌我找尋吃食太慢,伺候不周,一氣之下走了?這……這要是佛祖怪罪下來……”
就在他心慌意亂、胡思亂想之際,只見“天蓬元帥”所變的那位尼姑,正不緊不慢地從院門的方向走了進來,臉上沒什麼表情,彷彿只是出去透了透氣。
那“尼姑”從院門走進來,目光與孫悟空一碰,不易察覺地朝他眨了眨眼,傳遞出一個“一切搞定”的眼神。
孫悟空心領神會,回了一個“算你這呆子還有點機靈”的讚許目光。
天蓬元帥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卻依舊保持著尼姑的端莊,一言不發地走到那剛剛用床板和石頭勉強搭成的床邊,坐了下來。
原來,方才趁著孫悟空用幻術困住老村長、吸引其全部注意力的空檔,天蓬元帥手腳麻利地將那被定住的老婆子搬到了隔壁雜物堆後藏好,確保不會被返回的老村長一眼發現。
不僅如此,他還謹慎地施了個小法術,抹去了那老婆子方才關於他們闖入以及爭鬥的短暫記憶,只待孫悟空解除定身術,她便會渾渾噩噩,只當自己又發了一陣瘋癲,不會起疑。
老村長見“尼姑”去而復返,並非因惱怒而離去,頓時鬆了一口氣,臉上皺紋都笑開了花,連忙討好地對兩人道:
“兩位佛祖,菩薩,您二位先歇著,小民這就去灶間給您二位張羅些齋飯,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說著,他提起那兩隻勉強湊來的雞鴨,心想正好先把它們放到灶房角落拴好,養過今夜,明日再宰殺供奉也不遲。
他一邊唸叨著,一邊轉身朝著灶間走去。
孫悟空和天蓬元帥剛在簡陋的床板上坐定,準備稍作調息,屋外卻陡然傳來一陣壓抑著的低吼聲。
那聲音雖明顯在極力剋制,但如何能瞞過兩位神仙的耳朵?
“瘋婆子!讓你看個爐灶都看不好!火都熄了!要是誤了佛祖的大事,我打死你!”正是那老村長的聲音,充滿了惱怒。
緊接著,便是一聲清脆的巴掌響,以及一個老婦人吃痛的哀嚎嗚咽聲。
孫悟空與天蓬元帥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悅。
兩人立刻起身,推門而出。
只見院子裡,那老村長正粗暴地揪著老婆子花白的頭髮,另一隻手揚著,看樣子還要再打。
那老婆子被打得蜷縮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呻吟,卻不敢大聲哭喊。
老村長一見孫悟空和天蓬元帥出來,臉上猙獰的怒氣瞬間化為驚恐與諂媚,慌忙鬆開手,彷彿碰了什麼燙手山芋般,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罪過!罪過!是小民愚鈍,管教這瘋婆子,驚擾了佛祖和菩薩清靜!小民該死!小民該死!”
孫悟空目光沉靜地看著他跪地求饒的模樣,並未立刻讓他起身,只是淡淡開口,聲音裡聽不出喜怒,卻自有一股威壓:
“小僧記得,方才分明與你說過,今日乃齋戒之日,忌殺生,亦忌喧譁爭鬥。看你這架勢,是絲毫未將小僧的話放在心上?”
那老村長聞言,嚇得渾身一顫,磕頭如搗蒜,額頭重重砸在泥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不敢!不敢!小民萬萬不敢!小民愚笨,一時情急,忘了佛祖教誨,求佛祖開恩!
求菩薩饒恕!小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聲音裡充滿了恐懼,生怕因此觸怒“佛祖”,斷送了前往西天的“前程”。
好在眼前的“佛祖”似乎頗為“寬宏大量”,並未深究他的過失。
孫悟空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罷了,念你是初犯,小僧便饒恕你這一次。切記,不可再打罵這位老人家,速去準備齋飯吧。”
老村長如蒙大赦,連聲道:“是是是!多謝佛祖開恩!多謝佛祖開恩!”
他趕忙從地上爬起,又手忙腳亂地將同樣跪伏在地、瑟瑟發抖的老婆子攙扶起來,兩人一前一後,腳步匆匆地往灶間走去。
天蓬元帥在一旁看著,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湊近孫悟空悄聲道:
“行了猴子,沒啥好看的了。瞧那老傢伙怕你怕得跟什麼似的,量他也不敢再耍花樣。走吧,回去歇會兒,養足精神再說。”
孫悟空卻搖了搖頭,低聲道:“你這呆子,心倒是大。你去睡你的,俺老孫得去盯著點。”
天蓬元帥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嘖,你也忒小心了。成,那你盯著吧,本元帥可要去歇著了。”
他知道孫悟空的性子,便也不再勸說,自顧自轉身回屋,躺在那硬邦邦的臨時床板上準備小憩。
待天蓬元帥離開,孫悟空身形一晃,施展變化之術,瞬間化作一隻毫不起眼的細腳蚊子,“嗡嗡”地輕響著,悄無聲息地飛入了低矮昏暗的灶間。
他落在了一根房樑上,複眼注視著下方忙碌的老村長和那神情麻木的老婆子。
昏暗的灶間內,老村長望著那口仍在微微冒著熱氣、熬煮著詭異“命蠟”的鐵鍋,愁容滿面,搓著手喃喃自語:
“這…這可如何是好…鍋一直佔著熬這要緊物事,一刻也離不得人,可…可也不能讓佛祖和菩薩餓著肚子乾等啊……”
他枯瘦的臉上皺紋擠得更深了。
雖說他是一村之長,但在這窮困破敗的西山村,並未比其它人家寬裕多少。
眼前這口厚實的大鐵鍋,還是多年前全村推選他當村長時,幾戶人家湊份子打的,算是對他這個“官”唯一的獎賞和信物,也是家裡最值錢的傢伙什。
平日裡煮飯燒水全靠它,如今被這“命蠟”徹底佔了去,竟連給“佛祖”做頓齋飯都成了難題。
他焦慮地環顧四周,灶房裡除了這口鍋,就只剩幾個豁口的瓦罐和破碗,根本沒法用來生火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