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朽木結果,鐵樹開花
“這根本是兩回事。道法講究緣法,有緣者推都推不開,無緣者強求不得。”
“我都說了是堵南牆,你偏要去撞。待會若惹惱了師父被逐出觀去,我可幫不了你。”
清風一路絮絮叨叨,像個操心的長輩般勸誡著。
劉世安一路沒有答話,只是默默聽著,不知不覺間已到了灶房。
鎮元子端坐首位,屋內眾道士隨意而坐。
鎮元子抬眼望見劉世安立在門外,便溫聲道:“你雖非我門下弟子,但既在觀中修行,便進來一同用膳吧。”
劉世安依言入內,朝鎮元子恭敬地行了一禮,而後自行取了碗筷,默默坐在了最末的位置。
清風明月也湊了過來,三人圍坐一桌用膳。
席間,劉世安給兩個道童講述凡塵俗世的趣事,以及自己這二十載雲遊的見聞。
說到市井街巷的叫賣聲,說到江南雨巷的青石板,說到塞外大漠的孤煙直。
清風明月聽得入神,不時發出驚歎之聲。
用罷早膳,眾道士隨鎮元子往正殿聽經去了。
劉世安獨自留在灶房,挽起袖子清洗碗筷。
不多時,清風明月耷拉著腦袋,蔫頭耷腦地溜了進來。
他們嘴上說著是要幫劉世安一起洗刷碗筷,可看那副沒精打采的模樣,劉世安心裡便明白了七八分,準是聽經時打瞌睡,被鎮元子抓個正著,罰來幹活了。
明月倒還算自覺,悶不吭聲地抄起斧頭,小嘴一撇,悻悻地往後院劈柴去了。
刷完碗筷,劉世安走出灶房,徑直往後院行去。
後院中奇花異草繁茂,幽香浮動。
他循著記憶,找到了昨日清風帶他看過的那株潤果樹。
樹下,一位眉目清朗的道士正挽著袖口,細心為樹根添培沃土。
劉世安上前拱手行禮,恭敬請教起這些靈植的栽培之法。
那道士停下手,見是劉世安,便溫和地講解起來。
從種子破土到成材,再到嫁接分枝,一一詳述其中關竅。
劉世安將道士所授之法牢記於心,拜別後便徑直回到埋著枯木鐵樹之處。
他小心翼翼地用鐵鍬將其挖出,又向清風討了個閒置的土缸,將兩樣物件一併埋入其中。
想起道士所言,潤果樹最喜陰溼,受不得日曬,需得用稀泥浸泡最佳。
至於那鐵樹,連道士也說不清個所以然來,劉世安索性按著自己的想法,照樣埋進土裡。
鏽跡斑斑的鐵花,不也是花麼?
安置妥當後,他又特地去灶房取了潤果,細細澆灌在土缸之上。
自此,劉世安的日子過得極有章法。
每日晨起暮歇,誦讀道經典籍,閒時便靜心習字。
最特別的是,他總要捧著書卷來到那口埋著兩物的大缸前,對著缸中物事朗朗誦讀。
觀中道士見了,都勸他不要做無用之功。
他卻認真道:“聽聞草木聽得經書多了,也能開靈智。雖不知這法子對缸中之物管不管用,總要試一試。”
日復一日,那口土缸前總能見到劉世安執卷誦讀的身影。
晨光裡,他清朗的誦經聲伴著院中鳥鳴;暮色中,他的身影與缸中物事一同浸在晚霞裡。
有時讀得入神,連清風來喚他用膳都渾然不覺。
鎮元子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眼中不時閃過讚許之色。
劉世安漸漸將全部心神都傾注在這栽種之事上,常常廢寢忘食。
有時三日不食亦不覺飢,只顧著照料那兩樣物事。
為免缸中土壤貧瘠,他日日都要去灶房扛回草木灰,細細拌入土中。
雖然土缸中始終毫無動靜,但劉世安原本急躁的心卻在這日復一日的照料中漸漸沉澱。
他不再急切地期盼結果,只是專注當下,精心呵護。
光陰荏苒,半年轉瞬即逝。
缸中依舊毫無反應。
又過半年,依然如故。
劉世安索性將其挖出,在後院尋了處終年不見陽光的牆角重新栽下。
寒來暑往,兩年光陰又過。
那截朽木不見半點生機,就連那鐵樹也依舊保持著最初的模樣,連鏽跡都未增添分毫。
觀中道士們看在眼裡,都不由心生憐憫。
他們能清晰地感知到,劉世安的壽元已所剩無幾,那一身赤紅的毛髮開始大片脫落,身形也日漸佝僂。
清風明月心中不忍,特意去尋鎮元子求情。
然而鎮元子只是閉目搖頭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強求不得。”
二人無奈,只得回來勸劉世安:“猴子,你這般執著,終究竹籃打......”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繼續。
望著劉世安日漸消瘦的身影,清風明月相視一眼,眼中盡是心疼與無奈。
劉世安站在院中,望著自己枯瘦的雙手,那佈滿褶皺的皮膚像乾枯的樹皮。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衰老的速度在這幾年快得驚人。
“難道...就要這樣結束了嗎?”他喃喃自語,喉頭滾動著不甘。
又是三年寒暑交替,院角那處栽種之地依舊平靜如初,沒有半點生機。
他的毛髮早已脫落殆盡,不得不化作人形,卻仍掩不住滿身滄桑。
站在後院,望著毫無變化的地面,劉世安終於灰心了。
或許須菩提指點的機緣確實在此,但鎮元子給予的考驗,他終究沒能透過。
抬頭望天,往昔的冷言冷語忽然在耳邊迴響:
“一個猴頭,也想求道成仙?真是痴人說夢。”
“早些回去吧,當個閒散小妖,快活百年豈不更好?”
是啊...天下妖怪千萬,得長生者又有幾何?
憑什麼以為僅憑堅持,就能獲得與那些天資卓絕者同等的機緣?
劉世安長嘆一聲,終於決定放棄。
他想回家了,想回到那座彩霞山。
默默收拾好行囊,將居所打掃得一塵不染。
他挨個與觀中道士告別,最後來到大殿前。
這一次,他沒有進去,只是站在門外,深深行禮。
“多謝大仙這幾年來的收留,可惜我終究無緣大道。”
“多少人窮極一生也無法懂得進退,你能想開也好。”鎮元子道。
劉世安再度行禮,隨後離開。
大殿內,站在鎮元子兩旁的明月清風看向鎮元子張嘴欲勸,卻被鎮元子一甩浮塵,老老實實閉上了嘴。
劉世安看著院中景物和自己來時別無二致,想了想,強撐著來到後院,將埋下去的鐵樹朽木挖了出來背在身上。
劉世安揹著那鐵樹朽木,步履蹣跚地走出五莊觀大門。
初時只覺得背上微沉,他自嘲地笑了笑:“果真是老了,連這點分量都覺得吃力。”
第二步踏出,肩上重量陡然增加,壓得他身形一矮。
他勉強穩住腳步,心中疑惑卻未停步。
第三步落下時,那重量又沉了幾分,可奇怪的是,他佝僂的腰背竟在這重壓之下漸漸挺直。
一步,兩步,三步......每邁出一步,背上的重量就增添一分,可他的身軀卻在這重壓之下奇蹟般地煥發生機。
褶皺的皮膚漸漸舒展,枯瘦的手臂重新變得有力,連那雙渾濁的眼睛也重新明亮起來。
待走到山道拐角時,劉世安已是滿頭大汗,卻驚覺自己渾身充滿了久違的力量。
他忍不住回首望去,只見五莊觀大門在雲霧中若隱若現,而背上的鐵樹朽木,不知何時已散發出淡淡的靈光。
“這是......”他猛然醒悟,急忙卸下揹負之物。
只見那截朽木上竟冒出了嫩綠的新芽,嫩芽上掛著一顆晶瑩剔透的潤果,而那鐵樹表面也泛起了奇異的光澤,鏽跡化作道道玄妙紋路,生出幾朵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