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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5章

張文明老太爺去世了。

張文明老太爺已然年近古稀,他前半生雖然乏善可陳,但是生了個學業、仕途通達的兒子,後半輩子倒也享盡人間清福。

張居正接到這訊息的瞬間,想起二十幾年未見老父,如今竟天人永決,一時也覺得天眩地轉。

但緊接著浮現在他腦海中的,卻是“丁憂”這兩個字。

王氏和兒子們在他身邊號啕大哭,他怔怔了一會,方寫了奏報喪事的奏疏令人送去宮中。

家裡開始佈置靈堂治喪,同時收拾行李,預備著等皇帝批了喪假,便要闔家趕回江陵。

張居正在靈堂上哭了一陣,外面來報說馮保奉旨前來宣慰。

張居正起身急行了幾步,率全家至門口相迎,馮保宣讀聖旨,聖旨中自然少不了許多褒揚慰勉的套話,賞賜張家治喪錢物頗為豐厚。張居正只在聽到“抑哀以成大孝”一句時,稍有動容。

馮保宣旨完畢,張居正請他進了書房。

“永亭,內庭意見如何?”在馮保面前,張居正也不必再做什麼惺惺之態,劈面問道。

馮保自然知道他現在想的是什麼,沉吟道:“皇上怕是還沒想到這一層,太后召了我去,吩咐我將往年首輔治喪的例拿出來,雙倍賞賜。皇上聽說以後,又作主新增了一些,並叮囑我代他多加勸慰。”

張居正道:“我如今居喪,內閣政務……”

馮保道:“也只能讓呂調陽暫代了,不過司禮監有我在,你先不必憂心,若有不妥的,我會擋回去的……只不過,若要皇上下詔奪情,怕是還要讓內閣裡的諸位先上個聯名奏章才成。”

沒有張居正的提攜,呂調陽大概終身也進不了內閣,最初入閣的時候,他對張居正還頗懷感激之意,但是幾年下來,二人卻終究不甚相合。今年會試之後,這種不滿達到了極點,只是呂調陽入仕這些年,一向無甚黨羽,只在翰林苑皓首窮經,對皇帝的影響又遠不及張居正,也不敢與張居正正面作對。

呂調陽近來常呻吟自己仕途不得意,欲辭去歸鄉養老,這也是他唯一做出的反抗姿態了。但現在這個時候,需要他領頭出來奏請皇帝奪情,他會不會配合,卻很不好說。

張居正思索一會道:“沒事,此老素來膽怯,他上門治喪之時,我自有話與他說。”

馮保猶豫了一下,最終問出口:“白圭,你真的想要奪情嗎?”

張居正愕然抬頭:“這個時候,我走了怎麼辦?”

“也沒有什麼不好辦的,你們一家回鄉守制,正好能避免了新政、科場這幾年給你惹來的爭議,皇上對你眷信仍在,有我在宮中,三年後重新召你回內閣應該不難。”馮保長嘆一聲,“你近來身子也不太好,敬修每日裡鬱郁不歡,回鄉守制,未必是壞事。”

張居正盯緊了他:“你是說,新政就此中途而廢嗎?”

“我沒有這樣說。”馮保猶豫了一下又道,“或許皇上親政以後,體會到國事艱危,會重啟新政。”

張居正慘然笑道:“所以你也知道,我若是回鄉守制,新政這就算是完了。”

馮保啞然。

“福建的清丈已經正式結束了,你不是不知道攻擊閩撫的奏章每天有多少?我又要花多少時間去逐一說服駁斥;劉臺死在流配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殺了李成梁的人頭給文官出氣;敬修……現在他是過得艱難,但是我若是失勢,他才會真正知道什麼是世間冷暖!”張居正咬緊牙關,一字一句都彷彿嚼爛了石頭吐出來的,“我怎麼退?我這一退,我這半生的努力,還能剩下什麼?”

“還能剩下你我的交情,不夠嗎?”馮保涼涼地說了一聲。

這次輪到張居正啞然。

“嘉靖三十年,你回鄉養病,心灰意冷。我偷抄了你的《致時事疏》,心心念念,想要佐輔你成就一番偉業,救國圖強。可是現在,你我在朝中相伴了三十年以後,我卻覺得,能老來相伴,常通問候,已經是饒天之幸,別無所求。”馮保輕拍張居正的肩頭,“近來我常常暗自尋思,你若激流勇退,要如何才能退得體面?如今看起來,再也沒有比回鄉守制更體面的了。或許這便是……妙真的遺願吧……”

張居正似受了驚嚇:“你,你那日在清涼殿中,也聽到了?”

馮保點頭:“她向我致謝……有一天,你的家人墳塋將因我而全。”

“你可想知道我聽到了什麼?”張居正惘然道,“我聽到了亂世。”

“亂世?”馮保皺眉。

“我聽到陝西大飢,亂民四起;女真為患,席捲遼東。”

馮保迷惑:“妙真她……到底想讓我們做什麼?”

“大覺寺方丈跟我們說過,妙真不是凡俗女子,她投胎到我家,是了結一段冤孽而來。她終臨前留給我們的聲音,只怕不是出自她的意願,是佛祖的啟示。”

馮保失笑:“子不語怪力亂神,你倒是……”

“是的,我本不該信這些,然而與那些腐儒們成天尋章摘字崇信的聖人相比,我似乎更願意相信那一刻的所見所聞。”張居正坦然道,“你還記得嘉靖三十的時候,我們都認為若是不作大刀闊斧的改制,也許三十年之後,大明就將不復存在,你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如果我們一條道走到黑,就算最終也不過是死無葬身之地,那也不過與原先一樣結果,又有什麼可惜的呢?”

馮保輕聲道:“可是現在,你已經做了很多……便是新政就此而終,你也為大明續命不少,也許我們的有生之年,還可以安享富貴,那也是你……應得的。”

“可是我不甘心!這三十年來所見所聞,讓我確信新政足以令大明起死回生,我們可以做到啊!”張居正驟然抓緊馮保的手,“永亭,你得幫我!”

馮保幾乎忍不住就想脫口而出一個“好”字,但此時外間來報呂閣老等人前來弔唁。

馮保掙脫自己的手道:“你再好好想想吧!”

馮保回到宮中覆命,皇帝對著一桌奏章愁眉不展,見到馮保到來,喜出望外,趕緊道:“伴伴,伴伴,你快來看看,這是怎麼回事?”

馮保翻看了幾份,原來是今天由呂調陽寫票擬的奏章。

有幾份是清丈相關的,有幾份是官員考核不及格吏部奏請罷斥的,平時張居正都會寫出明確的意見,皇帝看得清清爽爽,隨手就能批了。

然而呂調陽往日不太能插手實際政務,驟然接手,不免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本身對新政也不熱衷,此時更不想擔責任,便模稜兩可地寫了一堆話,送到了乾清宮。

因為今天馮保也去張府弔唁了,回來得有點晚,皇帝沒有馮保可問,獨自看了半晌,十分氣悶。

馮保將這幾樁事的來龍去脈跟皇帝細細說了,又道:“今日張老先生告假治喪,呂老先生一時未能理清頭緒也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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