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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咦,他這藥膏似乎還真有點用處?”王世貞訝然。

張居正喝了盞茶,定神道:“吃下去是另一種難受,但竟然止了肺中的煩躁。”

在座諸人都聽習慣了張居正咳嗽,發作起來總要連咳一盞茶時光,這會見他只咳了兩三聲便止,紛紛贊奇。

芙清含笑道:“這膏只能一時救得難受,若要治根,還需慢慢兒潤肺調養。”

張居正卻怔怔地念了兩回“一時救得難受”。

王世貞拿手指頭在他面前晃了兩回,奇道:“你被什麼掠了魂去?”

張居正把他手拔開,定了定神道:“你們說……若是有人沉痾難起,你雖是良醫,卻只能止得他一時痛楚,你還願傾力相救嗎?”

幾人面面相覷一會,楊繼盛皺眉道:“人生百歲,哪有不死的,若是必死則不救,世間可有值得相救之人嗎?”

張居正瞬間如醍醐灌耳,一下子清醒了許多,向楊繼盛一揖道:“仲芳兄所言解我大困,當受我一拜。”

殷正茂擊案稱讚道:“仲芳這番話說得好!快上酒,來來,當淺一大白。”

芙清一旁笑道:“酒正溫好,請各位爺慢用。”

小僕們在外間將溫好的酒並兩三樣下酒菜端上來,芙清退去外間,緩緩撫琴,卻是一支“猗蘭操”,悠遠清逸,不擾他們談興。

殷士儋皺眉道:“難怪你這幾個月身子一直不好,你看世情未免太過頹喪。”

張居正搖頭嘆道:“我忽然明白過來,此前是自視過高了,總覺得世間有不平不義之事,都當由我出手決之,方才聽仲芳所言,忽然明白過來。”

殷士儋這幾日與他鄰室而言,對他的情形看得最透,直言道:“你能想得明白最好,這幾個月我看著你心中也焦急,卻不知從何相勸。你憂心朝政自然是對的,但照我看來,你我都還談不上有什麼獨道的政見,憂國憂民還輪不到咱們呢。”他就差沒直說張居正矯情了。

王世貞贊同道:“你我生來世間,一大半功夫都耗在科場文章上面,別人不知,我們幾個難道不知道那做文章無非尋章究字排列八股而己,又學到多少時世經濟?誰敢說自己就知道天下之病?至少我王元美還是不敢的!”

張居正也不免有點尷尬,他們這些人,各個自視不凡,官面上自然知道如何顯得謙抑,私下裡,誰不覺得自己是經天緯地之人?王世貞一向率性而為,倒沒想過他倒還有這份自省。他滿斟了一杯敬大家道:“我何其有幸,能與諸位同榜!眼下大家還羽翼未豐,但料想將來諸位都將青史留名,成就一番偉業!”

“呵呵,我一向覺得,我們這一科裡,唯叔大必成大器,不過這話說起來,倒顯得我們彼此吹捧。”凌雲翼含笑乾了這杯。

在座諸人裡面,凌雲翼與張居正最疏遠,也就是這一年來赴宴閒聊混個臉熟而己,這位江蘇太倉人,身形瘦小,貌不驚人,殿試的位序也是不高不低,平時與張居正走得也不遠不近,張居正聽到這句時,倒是好奇地看了一眼他。

王世貞笑道:“君子所見略同,卻不知延年你何以有此青眼?”

凌翼雲舉杯道:“夏貴溪壽宴上,叔大與仲芳議論結交內宦一事,我是十分佩服的。世上有人能做正人君子,也有人擅權變經略,世人總覺得非此即彼,叔大卻覺得此二者可以兼行。雖然此事知易行難,但得此點撥,亦是畢生行事的方向。來來,我敬叔大一杯。”

張居正沒想到那幾句隨興的話,竟被他牢牢記在心中,又想到夏言此後的結局,難免長嘆一聲。

楊繼盛亦道:“叔大那番宏論,勝我良多,此後夏貴溪、曾銑被構陷,我很受觸動。國家失去這兩位將相,我心中痛甚,想來我所思確實過於拘泥,怕是難在這世道上有所作為。”

他語氣有些頹唐,張居正聽出來一些不甘心的意味。

列來新晉進士授官,入庶吉士是最上等,次之是分在京中六部,最差的是分發去州縣當地方官。例來二甲進士是不會被分去州縣的,然而南京六部雖說也算六部,但比北京差遠了,即無歷練,亦無權柄,只是陪著那些不得意的貶官大佬們發發牢騷,熬資歷而己。這一科入選庶吉士的人雖然寥寥,但大部分也都分在京中六部,王世貞二甲吊榜尾,如今也定下大理寺的差事。雖然楊繼盛去南京工部體會上強過外放州縣,但實際上還不如外派呢,若能掌一縣正印,政事上可以放開手腳有一番作為,日常衙門裡也能威福自用。如今徐階掌著吏部,這一科都是徐階的門生,他自然是希望為所有門生都謀個好前途,他給楊繼盛的這個職位,大概能說明他對楊繼盛十分不看好。楊繼盛內心怕是有些難以釋懷。

張居正一時倒不知如何勸他是好,若是為他抱不平,難免會顯得在說徐階的不是,他斟酌了一下,突然靈光一現道:“仲芳性情耿介,常出言為夏貴溪案抱不平,難免被小人盯上構陷。老師讓你去南京,是怕你在京裡惹出事來,下放州縣又太委屈你了。這是讓你修煉些為官處事的門道,盼著你將來能有大作為呢!”

這話一說,眾人紛紛點頭道:“我也費解良久,想來正是叔大說的這個緣故了。”

今日雖是送別宴,這一道話題大家此前卻小心翼翼迴避了,但如果不勸解開,到底難算歡送。果然楊繼盛此時容色稍霽,舉杯敬大家道:“天生一人即有一人的用處,我這人雖愚笨,但好處大概是尚有幾斤傲骨,將來若國家有事需要人捨身殞命,此事非我莫屬!”

殷正茂素日在同年中,被認為處事圓滑,此時難免有點悻悻,嗔道:“得得,你只當你是有骨氣的,看咱們都是趁炎附勢的小人不成?”

楊繼盛正色搖頭道:“便如戰場之上,有人運籌帷幄,有人支應糧草,有人舌戰三軍,有人用間使計,這些我都不如諸位,便不與諸位爭了,這衝鋒陷陣的差使,諸位年兄也不能與我搶去!”

王世貞笑道:“說得好!不過我覺得你這一番話說下來,我倒覺得你該當那舌戰三軍的位子呢!”

眾人轟然大笑,這時心結己去,眾人談談笑笑,說些時事,芙清執壺相勸,席間頗為熱絡。

殷世茂嘆道:“老師近來也頗不容易,我聽外人說老師是甘草閣老,頗有諷刺之意,其實老師對夏貴溪何嘗不痛惜?然而老師朝中也是小心翼翼,多方權衡,更何況……夏貴溪近年行事專斷,頗有錯處,就算他毫無私心,也不代表他做的就都是對的!”

張居正耳邊又掠過夏言臨終時的鬱憤之言。見夏言時他受到了太多震驚,他身為一個晚輩,並沒有去質疑夏言的臨終之言。他並不是不知道夏言這數年施政頗有不妥之處,但這一切被夏言的慘死和孤憤淹沒了。

“將老師比作甘草,我倒認為並無不妥。”張居正道,“中正平和,調和溫寒,難道不是良相之材?治國如治病,需得君臣佐使,五味調和,豈能少得了甘草之材?”

殷士儋點頭稱是,想了一會,突然哧笑道:“我突然覺得,狀元公若有入閣的一日,必得老師真傳呀。”

眾人轟笑。

就在笑鬧間,忽然琴音驟靜,就聽到細君似乎強忍笑道,“大人請進。”

細君接人待物極是從容,王世貞聽他這樣說話倒有些稀奇,回頭一看,突然驚得手中酒灑了一地。

只見徐階摘去兜帽,一身青綢棉袍,笑容溫雅,就彷彿是哪處私塾的老夫子站在學堂視窗窺看一群頑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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