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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滕祥苦著臉道:“那官兒冥頑不靈,有負乾爹所託。”

黃錦不以為意地吃著桌上下酒的小菜,道:“也不缺他這一份了,過會等聖上晚課罷了,你隨我去給聖上覆命便是。”

“是。”滕祥又乖巧地道,“只是乾爹的腿疾尚沒全好,這大雪天的過去,怕是又受寒,不如就讓孩兒自去便是——反正今日聖上身邊也歸我值夜。”

黃錦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這我可不敢,我還怕人有意傳錯話呢。”

滕祥一下子驚得手一哆嗦,杯子裡的酒都潑了一手。

黃錦拾了條毛巾扔給他道:“沒出息,跟你說笑呢。”

滕祥接了毛巾過來拭著手,心裡打鼓似的,辯也不是,不辯也不是,只能笑得一臉尷尬。

這頓小酒就此草草收了,兩人換了衣裳,前往紫極殿去。

他們去的時機拿捏得正好,皇帝晚課方畢,宣了他二人進去。

紫極殿也自有燒得旺旺的火龍,皇帝只穿了一層夾衣,神態頗為鬆快,見到黃錦來嗔道:“什麼事這麼晚來回。”

黃錦跪下回道:“老奴知道聖上惦記著夏言結案一事,故此來稟。”

皇帝臉色變得些難看,又揮了揮手道:“起來吧,看座。”

黃錦欠著身在宮人拿來的錦凳坐下,對身後抱著案卷的滕祥道:“這些是錦衣衛審過的案卷,還請聖上過日。”

滕祥躬身奉上。

皇帝隨手翻開一頁,面上喜怒不定,輕聲道:“黃伴如何看來?”

黃錦道:“老奴審了此案多日,夏言大不敬之罪無可開脫。朝中官員亦有不少為他迷惑,如無重罰無以服眾。”

他說的是決定一國首輔和諸多官員生死榮辱的大案,但輕言漫語,純是就事論事,並無一絲情緒。

皇帝不作聲地翻著手上那份厚厚的案卷,黃錦不再出言,耐心地等候著。

閣中服待的人無不屏息以待,沙沙的紙張摩擦聲是此時唯一的聲音。

“這個馮禹——”皇帝似乎發現了什麼不一樣的東西,“不肯招供說夏言授意他上書?”

“是。”黃錦欠了欠身,“此人受刑多日,依然堅稱上書言西北邊事純然出自己心意,與夏言無關。故此,老奴才說朝臣多受夏言迷惑,而非脅從收買。”

皇帝閉了閉眼,他枯瘦的手指壓在那些案卷上,微微顫動著。滕祥十分懷疑他會就手一推,將這些紙冊撒得滿地都是,然而他很久都沒有動靜。

良久,皇帝才嘆了口氣道:“收走吧。”

滕祥躬了躬身,將這些抱回自己懷中。

“你們都下去,朕與黃伴說說話。”皇帝向近侍們擺了擺手,近侍們帶著一絲嫉妒的目光瞥了眼黃錦,紛紛退下了。

“夏言再怎麼罵朕,朕也是真心想保他的。”皇帝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老奴明白,老奴服待皇上這些事,還沒見過皇上對哪個大臣這麼優容。”黃錦層層疊疊的眼皮裡面己經溢位了淚光,“——從前他和張璁合不來,張璁要治他的罪,皇上只是讓他去了外任稍加磋磨……”

黃錦說到這裡,己是哽咽了,舉起袖子拭了拭眼角。

“這麼多年來,朕只是想磨一磨他的性子,讓他曉得他的一切都是朕給的,只是他全不感激,這一筆一筆,恐怕都是他記恨在朕身上了!朕用這些年養狗,也早就養熟了,這人的心,竟是個養不熟的!”皇帝忿忿。

皇帝看來,夏言就算並無引俺答入侵之意又如何,他的心思從不在侍奉自己身上,這與謀逆又有何區別?

“皇上息怒!皇上且保重龍體!”黃錦小步趁過去,給皇帝撫了撫背。

皇帝抓著他的胳膊哭訴:“嚴嵩體察朕意辦的事,他一定要尋嚴嵩的不是,朕也都優容了,這些官兒,投其所好,上個摺子附和是有的,但你看那叫馮禹的說的是什麼話——在他心目中,朕就是個荒淫無為的桀紂,他夏言就是掣天濟世的周公——這是讓朕讓位給他夏言不成!收復三邊說得嘴響,到了要用錢糧的時候,這些官兒們又有誰能拿得出來?還不是個個來與朕哭窮!莫非朕不吃不喝,就夠打這一仗了嗎!武宗皇帝倒是親冒矢石,上陣戰敵了,到這些官兒們嘴裡,又是荒嬉無度!我倒想看看,朕便是讓了夏言坐這個位子,他又能如何!”

皇帝很久沒有一口氣抱怨這許多了,說得哽咽喘息起來。黃錦又是給他拍背,又是給他奉茶,好一會才勸得他平靜了些。

黃錦細聲道:“皇上,夏言一生敗在狂妄一事上,您三番四次想救他,他拒不領情,不妨來最終算一筆總賬。皇上浩天之量,當能容他。而他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竟有大逆不道的心理,那便是天也不容他了。”他頓了頓又道:“當將他罪狀曉之中外,以正視聽。”

皇帝想了想道:“你以為當定他何罪?”

黃錦略為躬身退下道:“老奴只是代皇上審問,定罪之事,自有熟諳大明律的三司大人們定奪。”

皇帝冷笑道:“他們又懂什麼……”不過最終還是想了想道,“上次他們合議上來定的是什麼刑。”

黃錦道:“三法司以夏言雖大不敬,然以首輔重臣減刑,議的是流放三千里。”

皇帝道:“黃伴代朕批迴去,就說不準,再議。”

“是。”黃錦深深地躬下了腰。

夏言最終定罪棄市,陸炳受命提人去刑場,路過刑部,路上忽然見一排人頭黑壓壓地堵了道路。

“讓開,讓開!”錦衣衛喊開道路,就是圍觀者中,一名麻衣喪服的少年,手挽一車,上面蘆蓆裹著一具屍體勉力前行。

“這是誰?”陸炳十分詫異,那少年腳上還帶著鐐銬,但顯然是有意寬容了,放得很長,並不如何束縛他的行動,只是他年小體弱,一步一步走得十分艱難。

錦衣衛攔了他的路喝道:“你是誰?”

他停下腳步,抬眼看了他們,表情是麻木的,並沒有一聲哭泣,更沒有一滴淚水。

有幾名刑部獄卒跟在左近,見狀趕緊過來賠笑道:“大人,這是犯官馮禹昨兒死在獄裡了,他家裡人都在押,我們部堂格外開恩,許他兒子給他收殮下葬呢。”

“哦。”陸炳不由盤算了一下此事算不算刑部尚書喻茂堅把柄,但想了想此人一個糟老頭子,對付他也沒什麼意思,意興闌珊地進了刑部衙門。

攔路的人走了,馮保繼續前進,他要將父親帶去廟裡更衣收殮,先將棺槨寄存那處。待日後,尋機將棺槨運回河北老家下葬。只是馮禹以犯官身份瘐死獄中,馮家族裡肯不肯收他下葬還不可知。若是不能,那隻好就近在京郊購一處墓地了。

馮保現在手頭些碎銀子,那是滕祥給他的,足以買一口薄棺,再捐些香油錢給廟裡。他心中對滕祥的感受有些複雜,明知自己一家人遭遇的冤案,此人脫不了干係,然而此人給了他待奉父親最後幾日,為他送終收屍的機會。

雖然這幾天馮禹大部分時間都在昏迷中,但是馮保畢竟還能看到他,將他的容顏牢牢地記在心上。馮保一直沒能睡著覺,他時時刻刻握著馮禹的手腕,確定那一線血脈還在微弱地跳動。

凌晨,馮保驟然醒來,發現自己剛剛竟昏睡了片刻,而他指間的脈博,己經永遠停止了跳動。

就在這個時候,馮保再度確定了自己活下去的信念,如果自己死了,不會有人記得馮禹,不會有人記得那些他記憶中的鮮活面孔。他必將是那朵堅忍到最後的殘梅,活過這個酷寒的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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