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若是換了別人，張居正興許還以為是說風涼話來的，但李春芳是狀元，照例館選必中，他又性情敦厚，絕不會拿這個來諷刺人。張居正聽他說了這麼大一串話，有些納悶，不知他為何感慨，勿就聽到楊繼盛恨恨地道：“那陳家見風使舵的也忒快了，這下看還有哪家家風清正的肯與他家結親。”
王世貞似乎若有所思：“這陳家退親的小娘子，莫不就是叔大心許過的那位？”
張居正心頭突突一跳，強笑著問他們：“你們說的是誰？”
王世貞道：“夏閣老有個己經許配了江都知府陳永泰長子的孫女，納吉問名都行過了，前兩日陳家派了個到夏府強要退親，鬧得沸沸揚揚。”
張居正如遭雷殛，臉色一下子慘白。
“叔大，叔大？”李春芳見他不對，趕緊一把扶住他，
進士們也紛紛圍了上來探看，忽聽門口一聲咳嗽，進士們趕緊退開來肅立，只見門口站著嚴嵩，表情略有不悅。
張居正這時己緩過勁來，搖搖晃晃站正了向嚴嵩一揖道：“方才學生忽有不適，眾同年關問，請閣老見諒。”
嚴嵩見他確實是一臉病容，面色略緩，走近了道：“近來天涼，京中多有病患，要小心在意。”
張居正道：“學生領命。”
嚴嵩掃掠過眾人，朗聲道：“老夫代聖上選點新科進士入翰林院學習，今日名單具在。爾等入選者當體會聖上栽培之意，期許之心，力求學問精進，於政事上能有創見。未選者亦不可氣餒，不論是去部院或外放，一舉一動，更切近百姓生計，都務必謹慎勤勉，上體君心，下察民意。須知天下生民億兆，而讀書人千萬，每榜能中者不過在座諸君，可見都是聰穎靈秀之人，將來成就必在老夫之上。將來數十年，老夫將拭目以待諸君績業。”
“謹遵指教。”進士們紛紛躬身作揖。
嚴嵩示意一旁捧著名冊的書辦讀出入選者名字。
前三甲自然在例，接下來張居正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庶吉士的名單很短，這一科不過點了六人，王世貞和楊繼盛都不在其中，除了頭三甲外，張居正相熟的還有一位殷士儋，他身材魁梧，于思滿面，大有燕趙之風。中第以來，同年們共宴數次，知道他酒量驚人，十分豪闊。
嚴嵩目光在他們身上逡巡而過，甚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你們明日起即來翰林院報道。”
又看了眼落選諸生道：“爾等差使不日吏部自會派來，回去安心等候吧。”
嚴嵩宣罷即走，諸生拱手相送，再抬起頭來，彼此相看時，便有那麼一絲尷尬。
李春芳道：“明日入館，不知何日再聚，趁著大家都在，今午我請大家上文鳳樓歡宴一番！”
眾人紛紛響應，殷士儋嗓門尤其大，聽到喝酒格外興奮。他們同年之誼，將來官場之上，難免要彼此照應，這幾位庶吉士，將來都有望成為輔相，誰不想有機會多攀談幾句。這樣說笑起來，很容易就把落選的那點懊惱收斂起來，變得十分親熱起來。
一片熱鬧之中，張居正突然猛地嗆咳起來，咳得差點沒背過氣去，殷士儋給他使勁地拍了幾下背道：“叔大，你們南方人，身子骨不成啊！”
王世貞把他推開，斜瞥了他一眼：“別別，再被你擂幾下，叔大可就真不成了。”
眾人一起轟笑。
張居正本就心情煩悶，實不想參加今日聚宴，好不容易喘得緩過氣來，倚在王世貞手上，向同年們團團揖了一圈道：“今日實在身子不適，不去攪了大家的興致，過些時日再請諸兄盡歡。”
“這可不成，我們過幾日沒準就要外放，還得等哪日才輪到吃你叔大一杯酒。”不少人開始起鬨。
李春芳性子見張居正實在病得嚴重，為他開脫：“叔大這樣子便是吃酒也不得盡興，還是回去吃藥歇著吧。”
張居正苦笑著與眾人揖別，王世貞道：“你們先去文鳳樓，我送了叔大就來。”
張居正本來說他自己回去還無妨，但他又想在王世貞那打聽點訊息，於是預設下來。
二人出了文華閣，迎面寒風瑟瑟，塵砂四起，張居正又嗆咳了一會。王世貞喚了他的長隨王吉來，讓他去街口僱一輛車，回頭對張居正道：“今日風大，還是坐車回去吧。你家裡人也真是，上京赴考竟也沒個人跟來伺候。”
張居正又咳了一通方道：“小弟家中貧寒……”
王世貞白了他一眼道：“你中了舉後，家裡再窮，也少不得一些來投靠的，還能缺個長隨嗎？”
張居正苦笑著搖搖頭，心想王世貞這人倒也古怪，分明是深宅大院的官宦子弟，卻於世情人性上極為靈透。冷言爽語，又透著一絲隨心所欲沒來由的熱情快性。
不一時，王世貞的長隨僱了乘青綢小車來，王世貞扶著張居正進去，又探頭對外道：“去西大街，王吉，你知道地方吧。”
王吉應道：“知道了。”
車伕諾了一聲揚鞭，車子轉了個彎就又走動起來。
張居正一愣問道：“你這是去哪裡？”
王世貞神秘兮兮地道：“帶你去治病。”
張居正以為他帶自己去醫館，搖頭道：“寓所主人昨天己為我拿了藥來，無需麻煩了。”
王世貞但笑不語，張居正索性等著看他到底要去何所在。
走了一盞茶功夫，車轅上王吉道：“就是這裡了。”
車伕勒了馬，王吉跳到後面，掀了簾子，探手扶了王世貞與張居正二人下來。
張居正抬頭一看，見是一處雕窗繪柱的門臉，門楣上寫著“綺風館”三個大字，張居正皺眉欲問，己是被王世貞拉扯著進去，他顯然是熟客，那邊迎客的一位掌櫃己笑道：“王公子來了？我本想著今日秋風起，王公子興許惦記上我那兩罈女兒紅，二樓那幾株紅楓邊上的雅座，還正給王公子留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