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知己？
次日清晨，客廳裡靜悄悄的。
沙發上空空如也，毯子被迭得整整齊齊，擱在扶手一角。
餐桌也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兩隻牛欄山空瓶消失無蹤，就連垃圾桶都被套上了新的袋子。
陸遠去廚房熱了牛奶，陳小苗打著哈欠從房間裡晃出來，鼻樑上的黑框眼鏡微微歪斜，打著哈欠問。
“宋佳姐走啦？”
“嗯，應該走了有一會兒。”
兩人在餐桌前坐下，陳小苗小口小口地啃著饅頭，心裡頭還惦記著昨晚的事。
“陸遠，宋佳姐昨兒咋恁大火氣哩，大不了明年再來唄，犯不著氣成那樣吧？”
在她看來，天底下能幹的活兒多了去了，只要手腳勤快，總不至於餓死。
宋佳為這一件事，咋鑽進牛角尖裡出不來了？
陸遠喝了口牛奶，慢悠悠地解釋：“對她來說，可能時間不多了。”
“時間不多？”
“這次要是考不上，八成就要聽家裡安排相親。”
“恁是說……宋佳姐要嫁人哩？”
“還沒到那份上。”
陸遠靠在椅背上：“可能只是按照她爸媽的要求，先去跟人見個面。但這種事，開了頭，後頭一切都不好說。
你上次也聽她提過，那男的條件不差。”
“聽恁這麼一說，宋佳姐怪可憐似的。”
“放心吧，宋佳腦子清醒著呢，她自己會有辦法。”
陳小苗點點頭，沒再深究。
吃完早餐，陳小苗把屋裡屋外拾掇乾淨，就抱著手機窩在沙發上劃拉。
劃拉著劃拉著，一場直播讓她停下手指。
螢幕中，一個穿著漢服的姑娘，正坐在一張古色古香的書案前。
她面前鋪著宣紙，手腕懸空，一管毛筆在她指尖流轉，筆走龍蛇，行雲流水。
鏡頭拉近，一行楷書躍然紙上。
寫得一般，但飄過的彈幕卻紛紛叫好。
刷了小半年短影片，陳小苗自然知道女人是在直播，只要觀眾多，每月能賺不少錢。
自從代筆“財路”被斷後，她心裡總不得勁。
如今瞅見這女人寫寫字就能賺錢，不免心思微動。
不過稍作思考，便打消念頭。
一來上次和孫瑤拍短影片，陸遠有過提醒。
二來畫面中女人直播標題雖是“書法評鑑”，但又露香肩又露大腿的，陳小苗哪會不知道觀眾在看啥……
關掉手機，陳小苗心癢，手也跟著癢。
那股子被董老闆“拋棄”後無處安放的失落感，和眼瞅著別人靠寫字就能賺錢的羨慕勁兒，混在一塊兒，在她心裡頭跟貓爪子撓似的。
最後實在忍不住，乾脆重新拿出筆墨紙硯一一鋪開。
宣紙雪白，墨錠烏黑。
她懸起手腕，飽蘸濃墨的筆尖在雪白的紙面上輕輕落下。
是蘇東坡的《赤壁賦》。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
筆走龍蛇，墨跡淋漓。
一篇賦寫完，她擲筆於案，長長地撥出一口氣，胸中鬱結之氣盡數傾瀉於筆端，通體舒暢。
瞅著紙上那酣暢淋漓的字跡，她滿意地點點頭，覺著自個兒的筆力似乎又有精進。
可這股子暢快勁兒沒持續多久，便被心底湧上的空落感衝得一乾二淨。
寫得再好，又有啥用哩？
她能跟誰分享這份歡喜？
她捧著自個兒的“大作”，輕手輕腳地走到書房門口。
陸遠正戴著耳機，對著電腦螢幕跟呂磊交談著什麼，神情專注。
陳小苗在門口站了會兒，想了想，還是沒出聲打攪。
其實她也明白，陸遠壓根不懂書法。
反正只要是她寫的，陸遠瞅見都會豎起大拇指誇一句“厲害”！
那種感覺，跟師傅當年指點她哪個字“力道不夠”，哪個字“失了風骨”，是完全不一樣的。
她重新將《赤壁賦》放下，抿抿嘴，拿起擱在一旁的手機。
心裡頭那股強烈的分享欲，跟雨後的春筍似的，一個勁地往外冒，咋也摁不住。
只要不露臉，應當就沒事吧……
陳小苗琢磨著開啟手機，仔仔細細拍下自個兒剛寫的《赤壁賦》。
又按照軟體上的提示，胡亂配了首聽著挺有氣勢的古風曲子，剪輯成十幾秒的短影片，發了上去。
標題：《隨便練練手，大夥評價評價》。
傳完影片，她心裡頭七上八下的，既有點小期盼，又有點怕被人笑話，，隔幾分鐘就摸出手機瞅一眼。
中午過後。
陳小苗再一次開啟手機，瞅著影片孤零零的“20”點贊，和始終掛0的評論區，心裡頭的滋味五味雜陳。
是俺寫得不夠好嗎？
想當年在觀裡，大夥都誇她有靈氣，是塊寫字的好料子。
陳小苗心裡不服氣，又重新鋪開一張宣紙，凝神靜氣，浩浩蕩蕩地又寫上一篇《歸去來兮辭》。
這次她拍得更用心，還特地調整了光線，讓紙上的墨跡瞧著更有質感。
結果到了晚上，資料依舊慘淡得可憐。
臨到睡覺前，陳小苗躺在床上，最後一次不甘心地開啟手機。
兩個影片，不到三位數的播放，幾十個贊，評論區依舊乾乾淨淨，連個路過的標點符號都沒有。
俺寫的字，真就有恁差？
差到連句“不好看”都換不來？
她心裡頭發堵，正準備悶悶地關上手機，螢幕頂端突然彈出一個小紅點，提示有人評論了她的影片。
陳小苗心裡一咯噔，趕緊點進去。
一個id叫“書聖轉世”的人，在她那篇《赤壁賦》下頭留了言。
評論是：【用筆遒勁，結體疏朗，深得祝枝山狂草之風骨，又不失文徵明行書之雅逸。姑娘這手字，在當今已不多見！】
祝枝山……文徵明……這都是明朝吳門書派的大家！
這人是個行家！
陳小苗心裡頭那點空落落的失落感，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她捧著手機，指頭哆哆嗦嗦地回覆：【謝謝！】
關上手機，陳小苗扭頭看向旁邊已經躺下的陸遠，湊過去小聲把自個兒發影片的事兒給招了。
陸遠“嗯”上一聲，點點頭，語氣平靜：“我知道。”
陳小苗愣了：“恁咋知道的？”
陸遠翻身摟住她，悶笑道：“你那十幾個粉絲裡，有兩個是我。”
“那恁同意俺發這個不？”
“當然支援！”
反正熱度基本為零，就讓姑娘自個兒玩唄，也算是個樂子。
萬一哪天真走了狗屎運，出了個爆款，熱度高得壓不住，自個兒再想辦法處理。
只要不搞出大動靜，不讓別有用心的人注意到陳小苗就行。
得到了陸遠的“首肯”，陳小苗心裡頭最後一點顧慮也煙消雲散。
她在男人懷裡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心滿意足地沉沉睡去。
接下來的好幾天，陳小苗跟打了雞血似的，每天都要寫上一兩幅字，拍成影片發出去。
影片的資料還是一如既往地慘淡，點贊數就沒超過一百的。
但不管她發什麼，“書聖轉世”總會在第一時間出現，從用筆、章法、墨韻等各個角度，給出一番專業又中肯的點評，偶爾還會指出一兩個字的瑕疵，說得頭頭是道。
一來二去，陳小苗已經把他當成了未曾謀面的良師益友。
這天，陳小苗照例發了個新影片，是她臨摹的一幅趙孟頫的《洛神賦》。
可一整天過去，直到晚上，那個熟悉的id卻遲遲沒有出現。
陳小苗心裡頭空落落的，刷了好幾遍評論區，都只有零星幾個系統自動推送的殭屍粉留下的“666”。
她正有些失落，私信突然彈出一個紅點。
點開一看，正是“書聖轉世”發來的訊息：【姑娘，不好意思，才看到你的大作，最近實在太忙了。】
陳小苗趕緊回覆：【沒事沒事。】
書聖轉世：【不瞞你說，我是海城書法家協會的副會長，姓王。最近協會正在籌辦一個面向全國青年書法愛好者的展覽比賽，我作為評委之一，忙得焦頭爛額。】
陳小苗一瞧，肅然起敬。
乖乖，還是個當官的！
【王會長好！】
她趕緊改了稱呼。
【哈哈，別客氣。我看了你發的那些作品，功底非常紮實，遠超現在許多所謂的‘青年書法家’。所以想問問你，有沒有興趣參加這次的比賽？】
“比賽？”陳小苗心裡一動，隨即又有些發怵，客氣拒絕。
【謝謝王會長抬愛，只是我不太愛出門。】
【這個你放心，】
王會長似乎早料到陳小苗會這麼說。
【我們這次比賽，為了方便各地的參與者，初賽是線上評選。你不用人到場，只需要把你的作品寄過來就行。要是能獲獎，還有獎金。】
獎金！
陳小苗雙眸放光。
【我也能獲獎？】
【哈哈，姑娘太謙虛了！】
對方發來一個大笑的表情。
【以你的水平，別說獲獎，拿個一等獎都是十拿九穩的！】
【你那篇《赤壁賦》，氣勢開張，筆力雄健，那一捺寫得尤其有味道，頗有‘長槍大戟’之勢。就憑這幅作品，都能在一眾參賽者裡頭脫穎而出！】
被一個“副會長”如此盛讚，陳小苗臉頰微微發燙，心裡頭的小虛榮得到極大滿足。她
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能抵擋住“獎金”和“榮譽”的誘惑，答應了下來。
【那我試試？】
【好！我這就把報名網站發給你。】
緊接著，對方就發來一個連結。
陳小苗點了進去，是一個瞧著挺正規的網站頁面，上頭有“海城青年書法展”的燙金大字，還配著各種往屆展覽的照片。
她按照提示點開報名通道，卻發現裡頭除了要填寫姓名、電話、郵寄地址之外，竟然還要上傳身份證的正反面照片，以及銀行卡號和開戶行資訊。
陳小苗心裡犯起了嘀咕，又切回私信介面問那個王會長。
【王會長，為啥還要填這些哩？】
對方几乎是秒回。
【哦，這個是規定流程。上傳身份證是為了核實參賽者年齡和身份，確保公平。銀行資訊嘛，當然是為了到時候方便給你寄獎金啊！】
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
這幾天的相處下來，“書聖轉世”在陳小苗心裡，已經是一個懂書法、有地位、品味高雅的長者形象。
她實在想不出，這樣的人會騙她什麼。
放下戒心，陳小苗重新點開報名網站，從抽屜裡翻出自己的身份證，對那個“上傳身份證照片”的選項，點選“確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