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君心似鐵廢除羈絆州府
第474章君心似鐵廢除羈絆州府
李賢走回案前，拿起一份奏章：“母后請看，此乃兒臣在雍王時，於涼州境內試行之舉。涼州境內原有八個吐谷渾、党項羈縻都督府。兒臣軟硬兼施，或以其首領不法為由剝奪世襲，或以高官厚祿召其入京，或助其平亂後順勢改設州縣。”
“如今，涼州八羈縻府已全部廢除，設為八縣，派遣流官，清查戶口，推行律法，徵收賦稅，編練團練！不過三年，其地政令暢通，百姓漸知王化，邊境安寧，賦稅反增！此乃成功先例！”
武則天接過奏章，快速瀏覽，眼中露出訝異之色。
武則天知道李賢在涼州的時候，廢除了涼州的盧山都督府，是647年設於蒙古國肯特省，668年南遷至涼州，成為唐朝西北邊疆的重要軍事據點。李賢廢除涼州八個都督府，改其部眾為歸化籍，授給其唐民的身份。
在當時的武則天看來，李賢其實就是加強他自己對涼州的控制，沒有想到，李賢早在藩王時期，就已悄無聲息地開始推行如此大膽的政策，並且取得了實效。
“朕計劃，以隴右道為試點，全面廢除所有羈縻制度，隴右試行成功，則推廣至劍南、嶺南、黔中、河北……直至天下再無國中之國！”
李賢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南詔六詔，地處西南要衝，其內部紛爭，正給了我大唐介入的絕佳藉口，邏盛求援內附，更是天賜良機，此時不取，更待何時？若行羈縻，今日救之，明日他強盛了，照樣反叛，唯有徹底消化，設郡縣，派流官，駐軍隊，移風化俗，方能將其真正變成大唐之血肉，永絕後患！”
李賢其實非常清楚，從俗而治與移風易俗而治，本質上其實有著明顯的區別，舉一個不太恰當的例子，這就像後世貸款中的等額本息以及等額本金的還款方式。
等額本息與等額本金的本質區別在於還款結構設計，等額本息每月還款金額固定但利息佔比前高後低，後者每月還款本金固定導致總利息更少但前期壓力大。
當然從俗而治，就是類似於羈絆制度。
從《史記·司馬相如傳·索隱》解釋說：“羈，馬絡頭也；縻，牛蚓也”。《漢宮儀》雲：“馬雲羈、牛雲縻，言制四夷如牛馬之受羈縻也”。所謂“羈縻制度”是歷代封建王朝在多民族國家裡對社會發展落後的少數民族地區所採取的一種民族政策。
這種制度，就類似於等額本息還款制度，剛剛開始還款壓力比較小，移風易俗管理制度就是等額本金還款方式，開始壓力會很大，後續就會非常小了。就好像後世的大明，朝廷的改土歸流，像雲貴川，反而都成了大明最堅定的擁護。
李賢從一開始就不贊同大唐的羈絆制度，這種羈絆制度，反而是大唐一切危險的根源，就像李賢對心向大唐的鐵勒思結部、吐谷渾部，他們早就習慣了說漢話，行漢俗，幾乎從外表上看不出來區別。
把思結部、吐谷渾部設為羈絆都督府，這本身就是歧視，反而加劇雙方的矛盾。就像安史之亂時，安祿山就想拉攏哥舒翰，安祿山對哥舒翰，我爹是胡人，我媽是突厥，您父親是突厥人，您母親是胡人，咱倆差不多算同族，應該精誠合作啊，哥舒翰勃然大怒，因為他自認為，他身上有唐人血統。
因為哥舒翰的母親是于闐公主，在他看來，于闐公主就是唐人。這種大唐的認同感，可是大唐實力軟實力的象徵。
把這些部落設為羈絆都督府分化管理，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問題，就像後世的一些政策，少民高考可以加分，參軍、從政各方面都有優待，然而這種優待，其實就是在分化區別，同一個國家，同一個天空，同一個中央，應該製造的同一種制度，不分彼此。
化胡為漢，才是大唐真正可以安定下來的根源。
李賢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地圖，手指從洱海緩緩向南移動，越過那些標註著蠻族部落名稱的山地，最終停留在了一片廣袤標註著南海的藍色區域。
“而拿下六詔，其意義遠不止於此。”
李賢的聲音變得愈發深邃：“母后可知，六詔之南，便是大海！”
武則天心中猛地一跳，果然涉及海洋！
“海？”
武則天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皇帝欲效仿秦皇漢武，尋海外仙山？或是求那珍珠珊瑚奇珍異寶？”
“非也！”
李賢搖頭，眼中閃爍著超越時代的光芒：“朕所求，非仙山，非珍寶，乃海權！乃通往更廣闊世界的通道！”
他走到殿側，那裡懸掛著一幅比殿中更大的繪製著奇怪經緯線的《坤輿萬國全圖》（簡化版）。
他指向大唐漫長的海岸線：“母后請看，我大唐雖有萬里海疆，然目光多向內陸，對海洋之重視，遠不及陸疆。水師薄弱，海貿多為番商主導，沿海時受海盜侵擾。”
“而六詔以南之海濱（今緬甸、孟加拉灣方向），若掌控在手，則可建立優良之出海口！”李賢的手指重重地點在那個位置：“由此出海，向西，可通天竺（印度）、波斯（伊朗）、乃至大食（阿拉伯帝國），向南，可抵南洋諸國，獲取香料、稻米、木材！其貿易之利，遠超陸上絲綢之路！更可揚我國威於萬里波濤！”
“未來之帝國，絕不能困守於大陸！誰掌握了海洋，誰就掌握了財富與未來！若不能有效控制海洋，我大唐終只是一陸權帝國，猶如巨人跛足而行！”
“征服六詔，將其變為內地，則其南方之海濱，便自然成為大唐之內海！以此為基地，建造鉅艦，訓練水師，發展海貿，開拓殖民地……方能使大唐真正成為海陸雙強的亙古未有之帝國！”
李賢的闡述，如同推開了一扇武則天從未想象過的大門！
海權？海洋通道？世界貿易？這些概念對於傳統的大陸農耕文明思維來說，太過超前，太過震撼！
武則天怔怔地看著那幅世界地圖，看著那大片大片的藍色，看著李賢手指劃過的一條條想象中的海上商路。
武則天雖然還沒有完全理解海權的全部意義，但她從李賢那灼熱的眼神，那宏大的構想中，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磅礴的野心與視野！
武則天終於明白了。
李賢要的不是南詔那點土地和人口，他要的是通往海洋的戰略通道，他要的是打破帝國傳統的內陸思維束縛！
他要的是建立一個真正意義上前所未有的世界帝國，廢除羈縻，是為了鞏固陸地根基；經略海洋，是為了開闢未來疆場！
這一刻，武則天心中那點因不毛之地而產生的疑慮徹底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震撼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欣慰甚至嫉妒。
欣慰於兒子的眼光遠超自己，嫉妒於他擁有實現這曠世偉業的年齡與時機。
殿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只有地圖前李賢那挺拔的身影和眼中燃燒的火焰，在無聲地訴說著一個帝國新時代的降臨。
許久，武則天緩緩籲出一口氣，聲音帶著一絲複雜的情緒：“皇帝之所圖，實乃曠古未有之偉業，本宮明白了。”
武則天頓了頓，語氣恢復了平日的威嚴與智慧：“既然皇帝決心已定，且有通盤考量，本宮自然支援。西南之事，放手去做便是。至於本宮壽辰……一切從簡即可，國事為重。”
李賢深深一揖：“謝母后體諒！”
離開大明宮，李賢的心情並未完全放鬆。
說服母親武則天其實都算不上第一步，畢竟武則天現在已經沒有多少影響力了，李賢與武則天解釋，無非是說服自己的一個過程。
對於李賢來說，武則天的存在，就是那一條針對他自己的鯰魚，讓武則天的存在，時刻提醒著李賢，萬萬不能大意。
真正的挑戰在於執行。廢除羈縻，意味著要觸動無數地方部落首領的世襲利益，必然伴隨著反抗與血腥。
經略海洋，更是需要投入海量資源，從頭建設海軍，培養航海人才，其艱難程度遠超陸地擴張。但李賢意志已決，回到甘露殿，他立刻下達了一系列命令：加快隴右道羈縻州改土歸流的進度，總結經驗，形成制度。
太極殿關於南詔的激烈辯論餘音未絕，皇帝李賢卻已將目光投向了更為宏大和根本的議題，徹底改革帝國延續數百年的羈縻制度。然而，他深知此事牽涉極廣，觸動的是數百個世襲都督、刺史家族的根本利益，若操之過急，手段酷烈，必引致大規模叛亂，反而得不償失。
甘露殿內，李賢召來了心腹重臣，宰相戴至德、劉仁軌、薛仁貴、崔知溫、張大安、以及參預朝政狄仁傑、新任戶部尚書蘇瑰、稅部尚書裴炎，以及中書舍人、崇賢館學士、黑冰臺指揮使王勃。
“羈縻之弊，朕已屢次申明。然如何廢之，需講求策略。”
李賢指著輿圖上那密密麻麻標註的八百多個羈縻州府標記，聲音沉穩：“強推硬幹，乃下下之策。朕欲行陽謀，以大勢驅之，以利導之，讓其內部生變，自願請歸！”
“陛下聖明！”
王勃首先出列表示贊同：“羈縻州百姓，多為蠻族部眾，其生活困苦，賦稅沉重，且常被頭人驅使相互攻殺，苦不堪言。其心深處，未必不向往大唐安定富足之生活。只是以往隔絕甚深，無路可通。”
“正是此理。”
李賢點頭道：“故，第一步，詳查民意，摸底細！王勃！”
“門下在！”
王勃躬身。
“命黑冰臺，動用一切可靠渠道，深入各羈縻州，尤其是那些與內地接壤、漢化較深、或內部矛盾尖銳的州府。調查重點：其一，底層百姓對當前頭人統治的真實態度，對大唐的嚮往程度；其二，頭人首領及其子弟的品行、能力、對朝廷的忠誠度、內部凝聚力；其三，當地資源、人口、賦稅實際情況。記住，要隱秘，要客觀！朕要看到最真實的民心向背！”
“臣遵旨！定將各羈縻州之底細，摸得清清楚楚！”
王勃領命，眼中閃爍著洞察隱秘的光芒。
李賢也不裝了，直接承認了黑冰臺的存在，其實類似於千騎司這樣的組織，一直被大臣們詬病，現在李賢地位已經穩固，也沒有人可以威脅李賢的地位了，就算是武則天站出來也不行。
“第二步！”
李賢看向戶部尚書蘇瑰道：“擴大並明確歸化籍之策，以往歸化籍門檻過高，流程模糊，且多限於京師或重大邊鎮。朕欲將其制度化、規範化、擴大化！著戶部即刻制定《大唐歸化籍章程》，核心如下：”
“申請條件：凡心向大唐，認可大唐律法，無重大惡行之外族或羈縻州百姓，皆可自願申請。”
“分級管理：分方歸籍（臨時身份，五年觀察期）與歸化籍（正式身份）。方歸籍者，需嚴格遵守唐律，承擔相應義務（如服兵役、勞役，具體根據其原身份，細戶、異姓戶、類戶而定，細戶需出一丁參軍，異姓戶、類戶需提供僕役服務。五年內無過失，且透過基本語言（漢話）、律法考核，方可轉為歸化籍。”
“待遇權利：歸化籍者，視同大唐編戶齊民，享有在內地居住、遷徙、經商、置業之權！其子弟，可入官學啟蒙，可參加科舉、武舉！可憑軍功、技藝晉身！此為重中之重，乃吸引人才之核心！歸化籍年滿二十年，授黃籍（大唐的真正戶籍）”
“試點先行，首先在隴右道全境（包括已改土歸流的八縣及尚未改革的羈縻州）徹底放開歸化籍申請！設立戶部，增設歸化司，專門辦理此事。成功後，推廣至劍南、嶺南等道。”
戶部尚書蘇瑰飛快記錄，眼中放光：“陛下此策大妙！如此一來，必將吸引大量羈縻州渴望改變的百姓來歸！此乃釜底抽薪之策！那些頭人若失去部眾，便成無根之木！”
戶部已經被分出了稅收之權，稅權已經移至稅務部，也就是稅商手中，現在增設戶部歸化司，等於增加了戶部的權力。
“然也。”
李賢微微一笑：“第三步，區別對待，分化頭人。對於調查中發現的，恭順朝廷、治理有方、深得民心的頭人，可優先徵召其入朝為官，授予虛職厚祿，使其離開本土，其地自然可順勢改流。對於庸碌無能、橫徵暴斂、民怨沸騰者，則可借民意（黑冰臺調查結果），或以其不法事為由，強行廢黜！對於試圖反抗者……”
李賢眼中寒光一閃：“則調集大軍，以雷霆之勢剿滅，正好殺雞儆猴，並其地為郡縣！”
薛仁貴聞言，拱手道：“陛下放心！軍方隨時待命！正好以此歷練新軍，檢驗火器、鐵路運輸之效能！”
大唐的將領們，其實太渴望軍功了，此舉只怕又可以有無數軍中將士，嶄露頭角。
“最後！”
李賢補充道：“改革科舉，堵塞僥倖，彰顯公平！此次科舉，即刻推行糊名制度！所有考生試卷，一律密封姓名、籍貫，由專人謄錄後，再送考官審閱！杜絕請託舞弊，讓寒門、歸化子弟，能真正憑才學脫穎而出！此舉，亦是向天下表明朕唯才是舉、公平取士之決心，與歸化籍政策相輔相成！”
一套組合拳，從民意調查、政策吸引、分化瓦解、軍事準備到制度保障，環環相扣，邏輯嚴密，既展現了改革的堅定決心，又充滿了政治智慧與靈活性。殿內眾臣無不歎服。
“陛下算無遺策，臣等必竭盡全力，推行新政！”
眾臣齊聲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