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必須自斷一臂
長安，太極宮，甘露殿內，案子上擺著一張巨大的地圖，李治對著地圖冥思苦想。
李弘道：“阿爹，關隴世族可以用隴右道的土地封賞他們，可山東世族要用哪裡的田地封賞？”
去年的時候，關隴世族門閥採取捐獻的方式，為朝廷提供了將近兩百萬石糧食，還有一百萬貫錢，這些財物確實是很多，可問題是，大唐有太多的窟窿需要填補了，這點錢糧放在國庫沒有撐到半年，大唐又陷入了缺糧缺錢的地步。
這個時候，再逼關隴世族不太合適，畢竟關隴世族集團再富裕也該被掏空了。可同樣山東世族集團的錢糧也有，卻不是白拿的，安西地方很大，在李賢的經營下，也基本上穩定了下來，關隴世族也願意接受這十六座國田，共計約一百六十餘萬畝地。
可問題是，山東的地方再大，但也不夠折騰的。
李弘的目光望著安東都護府的方向道：“不如把安東都護府那邊賞賜山東世族？”
李治搖搖頭道：“他們不會同意！”
“關隴世族能接受安西之地，他們為什麼不能接受？”
“安東和安西不一樣！”
李治滿臉苦笑道：“安西雖然偏遠，可西突厥和吐蕃元氣大傷，再加上六郎在安西的經營，安西那裡非常穩定，物產豐富，可安東那邊，不僅高麗之亂沒有平定，豺狼虎豹兇獸不少，山東世族不會接受安西之地！”
李弘雙手捂著臉，痛苦的道：“將近兩萬頃土地……去哪裡找地，再能補上這個缺口。”
李治其實也沒有辦法，可問題是，大唐雖然山東世族提供的錢糧，才能支撐高麗評定叛亂的需求。
李治的目光凝重起來，他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武則天，武則天手中有錢，掖庭宮每年可以產出十數萬貫的絲綢和布帛，這些錢在正常時節，李治這個皇帝是看不到眼裡的，可問題是，眼下大唐實在是太窮了。
連續的作戰，特別是平定高麗叛亂的戰爭，十數萬軍隊打了三年多，依舊沒有取得突破性的進展，如果不是因為有著海運的優勢，大唐也堅持不下去了。
李治朝著身邊的秦浩信：“擺駕立政殿！”
“奴婢遵旨！”
李弘聽著李治要前往立政殿，他下意識地道：“阿爹，兒臣有些不適……”
“你先回東宮歇息！”
李治也沒有點破，李弘現在是有點怕武則天，雖然李治手把手交了李弘兩三個月處理政務的方法，然而國家大事，無論採取任何政策，或者說是處理辦法，都有一定的風險和缺陷，這就是所謂的眾口難調。
武則天見到李弘的時候，就會問他一些政務的處理意見，可問題是，武則天通常就是一輪連珠炮的發問，李弘雖然聰慧，可他的執政經驗，跟武則天相差太遠，每一次都被武則天問得啞口無言，現在李弘還真怕見到武則天。
李治來到立政殿的時候，武則天其實並不在立政殿，而是帶著她的馬球隊在靖恭坊打馬球。
長安一百零八坊，其實有很多功能性的坊，比如說平康坊的青樓，道政坊的酒肆、昇平坊的洗頭、曲江坊賞花，靖恭坊則是打馬球的地方，僅一個坊裡就有二十多個馬球場。
李治也很久沒有出宮，聽到武則天沒有立政殿內，就跟著擺駕出了太極宮，一路來到靖恭坊的馬球坊。
唐朝的馬球和今天英國的馬球有點像，不像高爾夫是打洞的，是打門的。拿一個月杆打一個繡球，啪的一聲音，打到那個門板上就算一分。
此時的馬球場上，對陣的雙方一方是武則天的立政殿馬球隊，一隊則是李賢的雍王府馬球隊，雖然李賢的帶領下，這支馬球隊也算是長安名隊，不過這幾年，李賢不怎麼玩，他們的水平也散了下來。
李治過來的時候，武則天正巧將馬球打進球門，二十領先，武則天獲得勝利，不過武則天打了一個二十比三，大比分領先，可她並不高興。
“媚娘！”
李治一臉討好的端著一般水果，放在武則天面前。
找人借錢，哪怕是李治也要有一個好態度，武則天不僅僅有掖庭宮的產業，還有集雲社的股份，前一陣子，李賢還去了一筆錢到長安，可這筆錢除了李治的那一份，還有武則天的那一份。
李治的到來，哪怕一句話不說，武則天也知道李治的用意，她坐在案几前，臉色平靜一句話也沒有說。
李治與武則天夫妻二人對坐，良久相對無言，沉默良久。
李治終於先開口：“媚娘，還在生朕的氣？”
武則天淡淡道：“這有什麼好生氣的，陛下身子不適，不堪勞累，我為陛下辦事，現在陛下身子好了，不需要我辦事，這很正常，天子總覽朝政，公平！公道！”
李治無奈搖搖頭道：“媚娘，你說著不生氣，還是生氣了！”
武則天終於轉過頭，望著李治道：“陛下，您這是飲鴆止渴。”
李治一愣：“什麼？”
武則天嘆口氣：“當初陛下，初登大寶，根基不穩，以利安撫山東世家制衡關隴世族，現在陛下大權總覽，何需在意山東世族？前者還可以說，是權宜之計，後者，就是徹頭徹尾的昏聵了！”
李治的臉嚴肅了起來：“怎麼說？”
這還是武則天第一跟李治說如此重的話，當然，李治也不是傻子，他略作思考，還是想問問武則天的真實用意，畢竟武則天與他合作這麼長時間以來，雙方合作得還算不錯。
武則天道：“長孫無忌死了，高麗、薛延陀、突厥都亡國了，大唐李家的下一個敵人是誰？”
李治下意識地道：“吐蕃？西突厥餘孽？”
武則天臉望著李治道：“都不是，大唐真正的敵人是山東世族門閥！”
李治當初可以搬倒長孫無忌和關隴世族集團，依靠的就是山東世族集團，為了得到山東世族集團的支援，李治不僅僅把關隴世族門閥最基本的軍事指揮權交給了山東世族，在李治當上皇帝的二十多年時間裡，李績、蘇定方、包括薛仁貴、劉仁軌都不是關隴世族的人。
李治依靠的軍事集團其實不是關隴世族的軍事集團，而是山東世族的軍事集團，原本這是山東世族集團最弱的一方，可現在在李治的扶持下，山東世族軍事實力也成長了起來。
按說李治對山東世族集團做出了巨大的讓步，可問題是，山東世族集團一心想徹底剷除關隴集團，他們不僅掌握了關隴集團的軍事指揮權和政治之權，同時還想把國都遷徙到洛陽，徹底讓關隴集團退出歷史的舞臺。
唐朝實行的是均田制，男子十八歲成年後，授田一百畝，其中八十畝口分田（死後政府收回）和二十畝永業田（私有田地，可以繼承）。在山東世族集團掌權的這二十多年時間內，關中雖然人口增加了一百多萬人，可問題是土地消失了足足兩千多萬畝。超過三分之一的耕地從朝廷戶部的卷冊上消失了，消失到哪裡去了？
答案是到了山東世族集團手中。
可事實上，大唐由於版圖太大，耕地遠超歷朝歷代，別說現在高宗時期人口不到四百萬戶，大唐其實有大量的土地可以授田。
只是非常可惜，大唐的根基關中平原已經被玩廢了。
武則天看著李治淡淡地道：“天佑大唐，大唐其實還是有明白人的！”
李治道：“你是說六郎？”
武則天道：“沒錯，我大唐地大物搏，可關中的田地已經嚴重不足，再也無法滿足均田的需求，其實，六郎已經給陛下獻出了良計！”
李治道：“六郎在安西幹得不錯。”
用安西的地，來酬謝關隴世族的付出，這一場交易，李賢做得確實是不錯，關中已經沒有地可以分給關隴世族了，如果想用河南道的地，山東世族集團絕對不會同意，哪怕是把安東的地分給關隴世族，他們一樣也不會同意。
唯一的辦法是，李賢把安西的地分給了關隴世族，即滿足了關隴世族的交易，同時也堵住了山東世族的嘴。
現在的山東世族門閥已經非常強大，再縱容下去，就會尾大不掉了。
李治想到這裡，也真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當初想著壓制關隴世族，沒有想到這個平衡已經打破，未來大唐是禍不是福。
李治望著武則天道：“以媚娘之見，這事該如何解決？”
“陛下可還記得，當年太宗皇帝問我如何馴服烈馬？”
李治點點頭。
武則天道：“山東世族這匹烈馬，如今也該收拾收拾了！”
……
杜懷寶並沒有親自帶著軍隊圍剿這些刺客，他派出了庭州司法參軍張伯齡，司法參軍事就是漢朝的賊曹，專門管理司法以及捕盜事宜。
庭州是上州，司法參軍麾下有三百步弓手，一百輕騎，還有三班衙役，對付這樣的刺客，可以說他們這些人更加專業。
張伯齡在慄特商人的帶領下，前往他們的目的地，這個目的地並不是在庭州城內，而是在庭州城外，位於金滿縣縣南約六十里的黃土崗上。
這裡有一座寺廟叫高臺寺，這個高臺寺是始建於北魏時期，後來突厥汗國興起，這裡遭到了破壞，僅剩一片斷壁殘垣。
大唐成立庭州的時候，曾經試圖修復高臺寺，可庭州官府沒錢，而且庭州當時人口也不多，這件事就成了徹底的爛尾工程。
雖然是爛尾工程，可依舊還有前殿、中堂，後殿等建築，也有十八羅漢等多座佛像，因為這裡距離庭州城有六十多里，因為坐落在絲綢之路南線的道路上，有不少商人或行人在此短暫居住。
在張伯齡抵達高臺寺的時候，發現這裡是一座丘陵、除了這座黃土崗，其他地方都是肥沃的農田。就在他準備派出大舉搜查高臺寺的時候，他聽到身後傳來密集的馬蹄聲。
王勃帶著三百餘名騎士，正從後面趕來。
“伯齡拜見王參軍！”
雖然張伯齡和王勃一樣都是參軍，可庭州司法參軍事是從七品的參軍，王勃這個雍王府記室參軍卻是從六品。
“伯齡免禮！”
張伯齡望著王勃問道：“王參軍此來，所為何事？”
王勃道：“張參軍準備命進攻高臺寺？”
“正是，某聽聞刺殺殿下的兇手就在裡面……”
不等張伯齡說完，王勃淡淡地道：“這是一個局，張參軍莫要中計了！”
“局？”
張伯齡望著那名帶路的慄特商人道：“你個砸種，敢騙某？”
說著，張伯齡揚起橫刀，朝著那名慄特商人腦袋上砍去。
“張參軍，冤枉，冤枉啊！就是借小人十個狗膽，我也不敢欺騙參軍！”
那名慄特商人嚇得身子抖動起來，如同篩糠。
王勃道：“伯齡且莫動手，他也是被人利用的棋子！此舉意在挑起刺史府與庭州各部的紛爭！”
高臺寺是安西三大古寺之人，也屬於安西的佛教聖地，如果庭州刺史府派人殺向高臺寺，肯定會激起庭州各部的反感，問題的關鍵是，這裡面並沒有刺殺李賢的刺客，反而有一名安西高僧。
尉遲乙僧耳濡目染，也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繪畫技巧，善於營造出人物的凹凸感。時人評價他的畫技“小則用筆如屈鐵盤絲，大則灑落有氣概。”同時他的作品多以西域異域風景人物為主，這種異於中國傳統繪畫的風格讓他一時聲名鵲起，甚至與當時的著名畫家閻立本比肩。
尉遲乙僧出身在於闐國，他也是于闐國王室，因為他的畫技和佛學非常有名，而且他在長安生活了幾十年，在安西有很多忠實的粉絲，尉遲乙僧現在高臺寺正在繪畫，若是他被殺，肯定會引起安西的震動，同時也會引起于闐國的不滿。
然而，王勃雖然成功攔住了張伯齡，可問題是，就在他們在山下準備返回的時候，高臺寺內卻燃燒起了大火。
“王八蛋！”
王勃馬上就判斷出了對方誘火大唐攻打高臺寺不成，結果就自己動手，肯定接下來庭州就會遙遠滿天飛。
“快，救火，救人！”
王勃這一次過來帶了一百多人，加上張伯齡的三百多人，總共四百多人，他們剛剛沿著山道，卻迎面出來數十名弓箭手，他們居高臨下，朝著王勃等人放箭。
好在張伯齡這個司法參軍也不是白給的，他作戰經驗同樣豐富，比王勃豐富多了，在他的指揮下，庭州步弓手利用他們弓箭射程遠的優勢，成功反殺這些弓箭手。
經過一刻多鐘的對射，張伯齡成功帶人進入高臺寺，不過此時的高臺寺，僅剩的幾棟建築，也已經陷入了熊熊大火之中，根本就沒有辦法救火了。
越來越多的百姓也趕了過來，但是他們只能望著大火興嘆，就在這時，王勃的幾名行動隊成員朝著王勃使了一個眼色。
“參軍，晚了！”
尉遲乙僧這個與閻立德幾乎齊名的于闐頂級畫家，僧人，死在高臺寺內，同時死的人還有他的八名弟子。
不等王勃返回庭州，庭州城內一時間一道謠言開始傳播開來，這道謠言如同瘟疫一般，就連身在庭北縣雍王府別院的李賢也聽到了這個謠言。
“大唐庭州刺史杜懷寶，向尉遲乙僧求畫不成，殘忍地將尉遲大師殺害，並燒燬了高臺寺。”
不少百姓跑到李賢王雍門前，跪求李賢懲治杜懷寶這個兇手。
……
庭州城內，一座普通的客棧裡。
論欽陵淡淡地笑道：“杜懷寶是李賢的左膀右臂，只要剷除杜懷寶，現在李賢就如同斷掉一臂！”
“元帥妙計！”
尚贊卓興奮地道：“只怕李賢不會上當！”
“他上當不上當不重要，重要的是安西百姓都希望李賢主持公道，李賢明明知道杜懷寶是冤枉的，他也必須自斷一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