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你給某家站住
長安,懷遠坊,蕭府。
懷遠坊與西市相鄰,因為市井氣息和商業氛圍太濃厚,這裡其實並不是勳貴聚集的地方,事實上蕭氏也早已沒落了。
蕭嗣行望著有些斑駁的窗戶,還有斑駁的牆皮,很顯然,這些年蕭嗣業過得並不如意,不僅僅是他不如意,自己何嘗如意呢?
蕭嗣行沒有依靠家族的力量,從小校尉做起,終於成了正四品的高官,在蕭嗣行看來,他的今天都是自己拼來的,可問題是,別人不這麼看,在別人看來,他其實就是李賢的人,因為他在沒有遇到李賢之前,還是庭州司馬,從五品的官職而已。
可因為他立下大功,被李賢舉薦為安西副都護,這可是正四品的官職,要知道從五品,哪怕是正五品階,距離正四品還有一道天然的鴻溝,難以跨越的鴻溝。
正四品上階以上官員,在大唐屬於高官,然而從正五品上階開始,一直正七品,卻屬於中層官員,從七品以下至從九品上階,屬於基層官員。
大唐超過三分之二的正四品以上官員,不是勳貴,就是世族,他們蘭陵蕭氏雖然是世族,可問題是,現在早已不是南北朝時期了,蘭陵蕭氏也早已沒落了,更何況因為蕭貴妃的原因,他們蕭氏與太原王氏一樣被打壓。
現在蕭嗣行若是接受了李弘委任的官職,無疑這就是背叛。背叛恩主的人,可是被人看不起的,在官場上,這樣的人,路可走不遠。
畢竟,沒有人願意提攜一個背叛主人的小人。
這讓蕭嗣行非常無奈,大唐眼下的奪嫡之爭,似乎越來越激烈了。
看著弟弟悶悶不樂,蕭嗣業從侍女手中接過一盤水果,遞到他的面前:“二郎,你嚐嚐,這是西域來的水果,其實西域那個地方,還是有些好東西的!”
蕭嗣行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大兄,我是不是應該拒絕太子殿下的任命?”
蕭嗣業不禁皺起眉頭,不解地問道:“怎麼?你對太子有意見嗎?”
要說起來,蕭嗣業其實對太子更有好感,要知道,他們蘭陵蕭氏是一個龐大的家族,當初蕭淑妃就是他們蕭氏出身。
可因為爭寵失敗,蕭淑妃與王皇后一同囚禁在別院。李治曾想念她們,於是私下來到她們的住所,見到屋室封閉極其嚴密,只有送食物的小視窗,非常悲傷,問道:“皇后、淑妃,你們平安無事嗎?”
王皇后哭泣地說:“妾等已經淪為宮婢了,哪裡還有這樣的尊稱呢,至尊(唐代對皇帝的敬稱)如果還記得往日情分,願意使妾等重見天日,就把此院命名為迴心院吧。”
李治便答應了她們的請求,改別院為迴心院。武則天得知李治想釋放蕭淑妃和王皇后的訊息後,勃然大怒,派人將王皇后和蕭淑妃每人責打一百臀杖,打得皮開肉綻,隨後砍去手腳,投入酒缸中,說道:“讓這兩個女人骨醉!”
武則天不僅將蕭淑妃的族人流放嶺南,又把蕭淑妃改姓為“梟”。特別是蕭淑妃生的女兒高安公主和義安公主,從蕭淑妃被廢后,就一直幽居掖庭宮,充當宮婢,高安公主和義安公主已經二十多歲,還沒有出嫁。
在唐朝已經屬於老姑娘了,好在太子李弘發現此事後十分震驚,上書請求允許兩位姐姐出嫁,高安公主嫁給了潁州刺史王勖,義安公主嫁給了袁州刺史權毅。
當然,這兩位都是年輕俊傑,權毅是桂州都督權知節之子,千牛備身,成為駙馬都尉後,官升蘄州蘄川府左果毅都尉,遷袁州刺史,而且他比義安公主小五歲。至於王勖,出身太原王氏,還跟王勃有親戚關係,他是王勃的祖父王通之弟王度之孫,算是王勃的堂兄弟。
因為太子這個仁義之舉,引得蕭嗣業對他非常有好感。
蕭嗣行搖搖頭道:“我豈敢對太子殿下有意見?只是感覺隱隱有些不安!”
太子雖然有仁義之舉,朝野也有賢明,可問題是,這讓他非常不舒服。
太子有仁名,也有義名,可卻沒有施下仁政,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關中長安,這可是天下的中心,不僅餓殍遍地,還有無數乞丐,在長安城內坊裡稍好點,外城簡直就不能看。
可李賢在安西卻把庭州治理得非常富庶,問題的關鍵是,李弘做得不太地道,明明知道自己是李賢的還撬牆角……
……
長安太極殿甘露內,李治和李弘父子良久相對無言,沉默良久。
李弘終於先開口道:“阿爹,七郎現在長安,距離庭州六千餘里,此事應當與他無關……”
李治也接到了訊息,庭州官倉失火,一百多個糧倉被燒,這個訊息,起初他還真以為是吐蕃人或西突厥人的細作,還真沒有往李顯身上想,可問題是,他接到訊息,李顯的家令丞突然暴斃,在家令丞沈護暴斃之前,在城外處理了六具屍體。
這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李治冷道:“你覺得,以六郎在庭州的威望,庭州那邊,哪個人有這個能力,這個膽子,能作出這麼大的事來?是杜懷寶?還是楊承初?”
李弘一時無言以對。
李治突然道:“來人,傳旨,即刻遣召回英王進宮,交太子嚴加申飭!”
李弘更加愕然。
李治也是一個玩政治的高手,他已經看出來,庭州糧倉失火與李顯有著脫不開的關係,可李弘和李顯的關係,明顯更親密,要說李弘對庭州的事情不知情,這也說不過去。
除非,李弘是裝不知道。
在這種情況下,李治卻讓李弘去申飭李顯,這一招,有著化腐朽為神奇態度。
至於為什麼要申飭李顯,畢竟過錯已經鑄成,再怎麼樣,李顯也是李治的親生兒子,可事情總要解決,也需要有個人來堵李賢的嘴。
可以說,李顯絕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
庭州,雖然糧倉被燒,街道上卻沒有什麼流民,許多百姓,看著李賢的行伍,紛紛向李賢行禮。
論欽陵看著這一幕,長長嘆了口氣道:“幸虧沒有真正攻打庭州,否則必定陷入庭州的泥沼!”
“怎麼會,現在庭州缺糧,只要大軍包圍庭州,庭州不戰自潰……”
不等尚贊卓說完,論欽陵搖搖頭道:“李賢在庭州施了仁政,庭州上下的百姓,對李賢敬重地狠呢,尚贊卓,你沒有去過長安,或許不知道,別看長安要稱天下最富之地,但是,長安城有很多百姓食不果腹!”
尚贊卓有些難以置信,他雖然沒有去過長安,可是聽過關於長安的傳聞可不少,傳聞中的長安,擁有百萬人口,城內東西十四條大街,南北十一條大街,把全城分割成大小不等的一百零八坊。
長安城的街道很寬闊,據說有五十丈寬,市內貨財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積集……
論欽陵淡淡地笑道:“你不相信?其實長安城有很多窮人,富者擁有億萬錢財,拼者無過夜糧,庭州的很多人,都是跟著李賢從長安來的,若是在長安生活得好,他們為何要來到庭州?”
尚贊卓的目光望著李賢的背影上,李賢所過之處,未等李賢靠近,只一下子四周都是群呼之聲:“拜見大王,拜見大王!”
唐人不行跪禮,卻長輯相迎。
論欽陵有些羨慕李賢,他在吐蕃可沒有這等待遇。
“諸位可曾鋤草?”
李賢下馬,推開侍衛,與一名老農相談起來。
“若讓雜草長得比莊稼好,本王可不依!”
李賢與周圍的百姓相談甚歡,不少人將一些吃食和酒菜之類,送到李賢面前,按照郭懷亮的習慣和雍王府的親衛,這些東西,他們肯定不會收的。
只不過,現在不同了,李賢身邊多了一名身材高大的侍衛,他是出身石國的奴隸,身高七尺有餘,哪怕身高一米八六的李賢,在他面前,如果一個小孩子。這名石國奴隸沒有名字,代號石頭。
他最大的特長就是力氣非常大,能夠把狂奔的瘋牛給直接摁倒,也能徒手舉起數百上千斤重的馬車,讓工匠可以不卸貨的情況下,直接換車輪。他原來的主人是一個石國商人,去年在庭州冬天得了病死了,其他奴僕將其財產一搶而空,這個石頭卻沒有地方去。
他原本想著在庭州找個工作,以他吃苦肯幹的性格,自然不愁找到活幹,只是非常可惜,他太能吃了,一頓飯能吃十幾個饅頭。半年之內,換個十幾個東家,沒有人願意僱傭他了,因為他雖然力氣大,卻比十個人還能吃。
直到安西勇士大會召開,他被人慫恿著來報名參加勇士大會,在大級別搏擊比賽中,他依靠著一力降十會,一路過關斬將,成功殺進決賽,成了安西勇士大級別搏擊第一名。
李賢在得知石頭的經歷後,就收了這個石頭,他被李賢賜名石破天,真正成為李賢的親衛肉盾。
要知道,石破天身材高大,他的鎧甲、靴子、還有衣服,全部都是特製的,普通的明光鎧甲十五斤至二十斤之間,可他的鎧甲卻六十八斤,披上這身鎧甲,石破天依舊可以健步如飛。
石破天也知道自己因為飯量大,所有很多東家都不願意要大,哪怕李賢再三表示,他可以放開肚皮吃,可問題是,他真不敢吃飽,恐怕把李賢嚇跑了。
看著眾百姓送來的吃食,他見狀大喜:“大王……”
“接著吧!”
李賢看著石破天如同孩子望著糖果的清澈眼神,被他打敗了,石破天看著眾百姓把越來越多的吃食送過來,當他看到食物裡還有馬肉乾、燻馬腸的時候,他的眼睛都紅了。
“我等庭州百姓,正是因為有了雍王殿下,我等才有了奔頭!”
“大王,若是要募軍打仗,我等願意追隨大王!”
看著李賢好不容易與眾百姓散開,論欽陵道:“尚贊卓,你覺得此人如何?”
“元帥,此人深不可測!”
尚贊卓道:“元帥若想佔領安西,此人必是勁敵,先前若非此人,安西還是我們吐蕃的!”
“尚贊卓,若不然,我去見見他,你覺得如何?”
尚贊卓嚇得趕緊搖頭道:“元帥,這如何使得,若是讓人認出來,只怕我等逃不掉!”
“只是見見,又不做什麼!”
論欽陵仰面朝天,淡淡地道:“若是認出來,算我運氣不好!”
其實,論欽陵隱隱約約感覺自己身邊有鬼,他在庭州的十幾個秘密據點,已經先後被唐軍搗毀了,據說這是李賢身邊的耳目官做的。
其實這個耳目官只是對偵察、密探的一種籠統稱呼,李賢身邊的記室參軍王勃,隨著他的人手越來越多,慢慢就被人發現端倪了。
他可不是李賢的耳目官,而是記室參軍。
庭州不像內地,沒有四季春秋,只有冬夏,現在的庭州,比起兩年前的庭州,隨著戰亂平息,已經恢復了幾分,特別是李賢到來,目光所及之處,都是草場、田林,翠綠得讓人生心喜悅。
庭州城外,正在田間勞作的百姓。他們聽到一個訊息:“雍王殿下出城了!”
這些百姓馬上放在手中的鋤頭,而是向著路邊跑去,因為庭州糧倉失火,李賢釋出命令,讓全部庭州人共濟難關,他為了作出表率,吃穿用度減半。
這些百姓看著李賢日漸消瘦,心疼不已,急忙拿出自己的酒水、食物,準備送給李賢,李賢出城不久,就被一群百姓攔住了。
本來李賢準備直接回家,可問題是,李賢卻遇到了回庭州述職的黑齒常之,黑齒常之其實並非李賢的直接下屬,哪怕原本他調任北灣湖二府的折衝都尉時,他依舊不屬於李賢的直接下屬。
李賢可沒有直接管轄庭州軍的權力,現在李賢其實在庭州沒有兵權,只不過,黑齒常之對李賢還是非常感激的,畢竟,他得罪了李顯,如果不是李賢出手相助,他現在墳頭草都幾尺高了。
“大王!”
黑齒常之向李賢躬身施禮,黑齒常之抱著一個盒子,盒子裡是一枚老山參,這是一枚有年份的老參,其實庭州並沒有人參,這枚人參,其實是高麗參,還是他當初在百濟的時候,偶然得到的。
“聽聞夫人即將生產,這枚山參送給夫人補補身子!”
李賢倒也沒有客氣,伸手接過:“來而不往非禮也,聽聞黑齒將軍擅射,本王有一柄鐵胎弓,本王臂力有限,閒著也是閒著,就送給黑齒將軍……”
說著,李賢就朝著石破天使了一個眼色,可問題是,石破天對此沒有領會,直接接過李賢手中的人參盒。
李賢知道這個貨其實不捨得將鐵胎弓送人,李賢以為石破天力氣大,就讓大西溝那邊打造一柄五石強弓,可問題是石破天真不會射箭,不過他知道這柄弓值錢,可以換十隻羊,他就帶著,萬一哪天餓了,找人換羊吃。
因為黑齒常之與李賢在路邊聊天,論欽陵就想跟上去,在論欽陵看來,周圍的百姓很多,李賢也不認識他,應該無人發現他的身份。
然而,就在李賢與眾百姓熱情地聊著家常的時候,黑齒常之卻愣住了,他看到一雙熟悉的眼睛。
這雙眼睛對黑齒常之來說,記憶非常深刻。
就這驚鴻一瞥,卻讓論欽陵驚出一身冷汗,他以為安西沒有人認識他,可這名唐軍將領卻認識他,而且雙方交過手……
黑齒常之想起來了,在湟水河戰鬥中,他與龐同善追殺的那個吐蕃將領,他伏擊了龐同善,伏殺了龐同善的一百多名親衛,讓龐同善怒而追擊,陷入危險之地。
黑齒常之在回頭望向論欽陵時候,論欽陵正在悄悄撤退。
“你給某家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