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演員的自我修養
停車場外。
黑洞洞的入口，像一頭擇人而噬的巨獸張開的嘴。
腐爛和潮溼的氣息，混雜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腥甜，從裡面撲面而來。
魏東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李雲峰和蘇清雪。
他身旁還跟著四個拿著砍刀和鋼管的男人，一個個臉色發白，眼神裡是掩飾不住的恐懼。
魏東的臉上，卻是一片悲天憫人的凝重。
他指著那個漆黑的入口，聲音壓得又低又沉，彷彿怕驚擾了裡面的什麼東西。
“就是這裡了。”
“那些該死的毒蛛，就把巢穴建在了B2層。”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股恰到好處的憤恨。
“這種蜘蛛，我們叫它幽影潛獵者。”
魏東開始了他的科普。
“它們喜歡黑暗潮溼的環境，視力很差，但聽覺和對震動的感知極其敏銳。”
“最麻煩的是它們的毒液，不是立刻致命，而是會迅速麻痺神經，讓獵物失去反抗能力，然後被它們拖回巢穴裡，慢慢享用。”
他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悄悄觀察著李雲峰和蘇清雪的反應。
蘇清雪面若冰霜，看不出情緒。
李雲峰則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連眼皮都沒多眨一下。
魏東心裡暗罵一聲“裝模作樣”，臉上的表情卻愈發沉痛。
“我們之前已經有好幾個兄弟折在裡面了。”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彷彿胸口壓著千斤巨石。
“所以，等下進去，大家務必小心，腳步一定要輕！”
說完，他猛地一咬牙，臉上浮現出一種大義凜然的決絕。
“兩位是貴客，也是我們庇護所的希望。”
“探路這種危險的事情，不能讓兩位來！”
他轉過身，對著身後那四個瑟瑟發抖的小弟，低吼道：
“都打起精神來！”
“我們是爺們，保護不了所有人，難道還不能走在前面開路嗎？！”
“今天就算死，也得給兩位大人，給庇護所趟出一條活路來！”
這番話說得是慷慨激昂，擲地有聲。
那四個小弟的臉上，恐懼似乎被這番話沖淡了些許，換上了一種混雜著悲壯和麻木的表情。
“走！”
魏東大手一揮，第一個握緊手裡的開山刀，貓著腰，一頭扎進了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其餘四人，也只能硬著頭皮，緊隨其後。
他們的身影，很快便被黑暗吞噬。
入口處，只剩下李雲峰和蘇清雪。
以及那越來越濃重的，彷彿能將人拖入深淵的死寂。
一分鐘。
兩分鐘。
蘇清雪側耳傾聽，除了自己和李雲峰的呼吸聲，以及遠處偶爾傳來的，不知名變異體的嘶吼，停車場內，安靜得可怕。
她看向李雲峰。
李雲峰依舊靠在牆邊，閉著眼睛，像是在假寐，又像是在用一種更深邃的方式感知著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是在蘇清雪緊繃的神經上緩慢地刮擦。
就在蘇清雪的耐心快要耗盡的瞬間。
“啊！”
一聲淒厲到極致的慘叫，猛地從停車場的深處爆發出來！
那聲音，撕心裂肺，充滿了無盡的恐懼和痛苦，然後戛然而止。
緊接著。
“蜘蛛，是蜘蛛，快跑！”
“救我，救我啊，我的腿！”
“不，不要過來！”
雜亂的呼喊，兵器碰撞的叮噹聲，還有一種令人牙酸的嘶嘶聲和甲殼摩擦地面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構成了一副慘烈無比的戰鬥畫卷。
最後，所有的聲音都化作了一聲屬於魏東的，悲憤欲絕的怒吼。
“畜生，我跟你們拼了！”
然後，一切重歸於死寂。
彷彿剛才那場慘烈的遭遇戰，只是一場幻覺。
李雲峰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神，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嘲弄。
他看向蘇清雪，後者正一臉凝重地望著黑暗的入口。
“聽到了？”李雲峰問。
“嗯，他們出事了。”蘇清雪的聲音有些發緊。
“不。”李雲峰搖了搖頭。
“是他的表演，開始了。”
蘇清雪一愣。
“什麼意思？”
“聲音。”李雲峰的解釋，簡單而致命。
“慘叫聲太乾淨了，爆發得很有層次，就像是提前排練過的一樣。”
“從第一個人的驚聲尖叫，到後面幾人的慌亂求救，再到他最後的悲憤怒吼，完美地掐著時間點，不多不少，剛好能把氣氛烘托到頂點。”
“而且，這個距離，聲音能傳到我們這裡卻不失真，只能說明一件事。”
李雲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們是故意喊給我們聽的。”
蘇清雪的瞳孔微微收縮。
她不是沒有懷疑，但李雲峰的分析，讓她瞬間看清了這背後隱藏的，那令人作嘔的算計。
自導自演一場苦肉計。
用自己手下的命，來換取他們的信任，或者說，是讓他們放鬆警惕。
“那他那些手下……”
“應該是真的死了。”李雲峰的語氣沒有任何波瀾。
“對於魏東這種人來說，普通倖存者的命，和路邊的石頭沒什麼區別。”
“用幾塊沒有價值的石頭，來絆倒我們兩個二階覺醒者，在他看來，是一筆非常划算的買賣。”
蘇清雪的心中，湧起一股徹骨的寒意和厭惡。
這已經不是末世的人性之惡，而是純粹的，將人命當作工具的冷血。
“走吧。”李雲峰站直了身體：“演員已經就位，我們這些觀眾，也該入場了。”
他再次看向蘇清雪，眼神變得嚴肅起來。
“記住我之前說的，收斂實力，演得像一點。”
“別讓他看出破綻。”
蘇清雪深吸一口氣，將翻湧的情緒壓下，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
兩人一前一後，走下了通往地下停車場的斜坡。
越往下走，空氣中的腥甜味就越重。
腳下的水泥地，佈滿了黏膩的液體和蛛網的殘骸。
B1層還算空曠，但到了通往B2層的拐角，光線徹底消失。
“嘶嘶。”
就在他們踏入B2層的一瞬間，頭頂的風聲驟然一變！
一道黑影，帶著一股惡風，從天花板上猛撲而下！
那是一隻足有一米多高的變異蜘蛛，通體漆黑，八隻佈滿了倒刺的節肢鋒利如刀，嘴裡兩根巨大的螯牙上，正滴落著墨綠色的粘稠毒液。
蘇清雪心頭一緊，二階的力量瞬間湧遍全身。
但她腦中立刻響起了李雲峰的話。
演戲。
她硬生生將即將脫手而出的，足以將這隻毒蛛轟成碎片的拳勁，收回了七成。
“小心！”
她發出一聲恰到好處的驚呼，身體向後一個踉蹌，彷彿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到了。
同時，她一拳揮出，但角度和力道都控制得極為巧妙。
“砰！”
拳頭砸在了毒蛛堅硬的甲殼上，發出了一聲悶響。
毒蛛只是被砸得晃了一下，攻勢絲毫未減，八條腿齊動，瞬間就將蘇清雪籠罩。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一道人影，快如鬼魅，瞬間出現在蘇清雪身側。
是李雲峰。
他甚至沒有用拳頭，只是並指如劍，在那隻毒蛛的頭部輕輕一點。
“噗嗤！”
一聲輕響。
那隻看起來堅不可摧的毒蛛，整個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像一攤爛泥一樣，軟軟地癱倒在地，徹底沒了生息。
它的頭顱上，多了一個不起眼的小洞。
“你沒事吧？”
李雲峰扶住驚魂未定的蘇清雪，語氣裡帶著一絲關切。
蘇清雪喘著氣，點了點頭，臉上還帶著一絲後怕的蒼白。
“沒事，謝謝，它太快了，我沒反應過來。”
這演技，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尷尬。
但李雲峰卻對她投來一個讚許的眼神。
兩人繼續前進。
一路上，又接連遇到了兩隻毒蛛。
每一次，都是蘇清雪先陷入苦戰，打得險象環生，最後由李雲峰出手，艱難地解決戰鬥。
這片區域，已經被蛛網和黏液弄得一片狼藉。
空氣中，除了腥甜，還多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魏東！”
李雲峰一邊警惕地環顧四周，一邊大聲呼喊。
“魏東，你還活著嗎？”
他的聲音，在空曠死寂的停車場裡，來回激盪。
蘇清雪也跟著喊道：“魏哥，能聽到嗎？我們來救你了！”
喊聲石沉大海，沒有回應。
他們又往前走了幾十米，繞過一排被撞得稀爛的汽車。
“魏東！”
“聽得到就回個話！”
就在這時。
不遠處，一根承重柱的後面，傳來一個極其微弱，充滿了痛苦和絕望的聲音。
“我……我在這裡……”
是魏東！
李雲峰和蘇清雪對視一眼，立刻快步衝了過去。
柱子後面，眼前的景象，慘不忍睹。
三具殘缺不全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血泊裡，他們的身體被撕開，內臟流了一地，和地上的蛛網黏液混在一起，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
還有一具屍體，被一張巨大的蛛網吊在半空，已經成了一具乾癟的空殼。
而魏東，正渾身是血地癱坐在柱子邊。
他的衣服被撕得破破爛爛，手臂上，大腿上，全是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還在不斷地往外冒。
他的開山刀斷成了兩截，掉在不遠處。
他看到李雲峰和蘇清雪，那張沾滿了灰塵和血汙的臉上，先是閃過一絲茫然，隨即，兩行渾濁的淚水，猛地從他通紅的雙眼裡，滾落下來。
他想說什麼，卻先發出了野獸般的嗚咽。
他伸出顫抖的手，指著地上那幾具慘不忍睹的屍體，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砂紙在摩擦。
“兄弟們，我的兄弟們，都死了，都死了啊！”
“我對不起他們，我對不起他們！”
魏東用拳頭，狠狠地捶打著地面，發出咚咚的悶響。
“都怪我，怪我沒用！”
“是我沒用，護不住他們，是我害死了他們！”
他哭得撕心裂肺，涕泗橫流，那份悲痛，那份自責，那份絕望，足以讓任何一個心軟的人為之動容。
一個為了保護手下而身受重傷，眼睜睜看著兄弟們慘死，最終倖存下來的悲情領袖形象，被他演繹得淋漓盡致。
蘇清雪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他通紅的雙眼，看著他顫抖的肩膀，看著他臉上那每一條都在訴說痛苦的肌肉。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真相。
她想自己或許真的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