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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泠

“爭霸?”

遊均子訝然失笑,“無相大人未免太看得起我了,今朝廷尚安,幼帝微小,文太后雖倚重外戚,可卻能守得住國門,洛都不失,南昭國土依舊是大昭天下!”

“可我看山下人間百姓民不聊生,甚至,仙門封山,也意指將有天下更朝換代之大事!

遊兄手握如此一批老兵,我曾窺得寨中也藏有刀弓甲冑,若有起事之意當天時地利人和皆在!”

白無相走過他身前,帶起一陣風來,揚起一片綠葉劃過遊均子的青紗袍衫。

“呵呵。這可就是無相大人揶揄我了。”遊均子站起身來,望著寨中的人來人往,他道:“我這一世只求能安老萬相山中,看著寨子裡眾民興業,陪伴無相大人您走過一段歲月便足夠了。”

“那倒是可惜遊兄這一身才華了,如若為人臣事,必可當宰相之位。說不得,這山下的風景就會多了些人煙,少了些妖魔肆虐。”

白無相嘆息了一聲,轉身對他道:“不過遊兄你也不必擔心,哪怕有朝一日歲月無情,寨中十代百客,萬相山上也會有人記得這座黑石寨裡曾經有一位名叫遊均子的大賢之人。”

“如此倒還是要多謝無相大人了。”遊均子笑著接下了話,他聽出了這位妖魔話裡意有所指。

“呵呵,茶已品過,我也該回山修行了。”白無相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拍了下他肩頭道:“遊兄,來年再會時,也該請我喝一回酒了,須得是好酒。”

“無相大人放心,我自當謹記在心。”遊均子躬身一禮,抬起頭來,發覺身前已經空無一人了。

他笑著拿起白無相飲用過的茶盞,收入到了隔案裡,嘆笑道:“這還是無相大人第一次飲我的茶啊,也算是件喜事了。”

……

南方江陵之地,張府。

這一座氣六進的高牆瓦舍大宅之內,年幼的小樂正坐在床上拿著那面鏡子左看右看,這寶鏡只照出來個他的模糊面像,看著也就比尋常主家院子裡的小姐閨房中陳列著的梳妝鏡要清晰一些。

他的阿媽張婉翠扶著腰走進了小屋裡,然後關上了屋門。

“小樂,你跟阿媽說你這手上的鏡子從哪裡弄來的?”張婉翠看著自己兒子在床頭抱著一面鏡子照,當即上前拿了過來,面色嚴肅道:“咱們是遠房被收留進來的,這些裡頭住著的可都是貴人,這小鏡莫不是你偷來的?”

“阿媽!我可沒有偷!我跟你說個秘密!”小樂一臉神秘的說著,下了床穿著小鞋,站到了屋裡唯一的光源,那盞油燈面前,指著自己的影子道:“影!你快出來,讓阿媽見一見你!”

然而,他的影子跟著他的動作一模一樣,並無半點怪異。小樂臉上露出不知多少次的失望神色。

張婉翠卻面色一白,自己的兒子這是中邪了不成?

她一個沒拿好鏡子落在了青磚砌成的屋子地上,“鐺”的一聲,鏡子完好無損。

她低頭撿起鏡子來,小樂還在一臉焦急的辯解道:“阿媽,我真沒騙你,我影子裡有個好心人,過年那一天晌午我餓得肚子疼,就是我的影子遞出來了半隻雞,我吃了才沒餓睡過去。”

“半隻雞?”張婉翠愣了下,數月前張府遇鬼一事鬧的方圓百里十寨八村都知道了,可她那一天確實還有印象,自己煮的花椒雞湯明明是一整鍋四隻,被阿嬸偷拐著半隻,怎麼到了這小娃子的嘴裡?

可自己的娃子從不會對她說謊的,她是去過江州城見過大世面的,這種事情只有變戲法的藝人才會,若不然,就只有那些祖祖代代裡流傳下來的妖鬼精怪之說了!

想到這裡,張婉翠猛然雙手一揮,把這鏡子丟了出去,鏡身上仍舊沒有一絲裂縫。

小樂忙把鏡子撿起來道:“阿媽,那人跟我說要看好這鏡子,可不能把它摔壞了啊。”

“對了,你口中的那人可曾摸過你哪裡?”張婉翠忙把自己的兒子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

“只摸過我的手。阿媽,院子裡只有它和我玩,其他院的孩子都說我是小雜種。

所以我才一直記得它的,過了好幾個月了我都沒再見過它了。你可不要跟外人說。”

小樂把鏡子拿在手裡,微微抬起頭,昏黃的燭光下照著他瘦骨嶙峋的身子,他小小的影子照到了小屋的牆角,從地上折貼在了土牆上。

聽到這裡,張婉翠忍不住眼睛一紅,抱著小小的他道:“好,阿媽不跟外人說。

小樂不是小雜種,小樂可是阿媽和阿爹的好娃子。”

張婉翠抱著小樂把他哄睡了過去,然後拿起那面小鏡,坐在油燈下獨自發呆,低喃的說了聲:“阿良哥,我好想你。”

即將熄滅的燈油被一陣夜風吹過,燈燭的顏色變得暗淡了些,她的影子恍然間動了起來,竟然化作了一個皮膚黑黝黝的漢子,笑著對她道:“婉妹兒,俺回來了。”

她驚喜的迎面撲入了阿良懷裡,眼角淚意滑過。

幽暗燭火下,一對陰陽兩隔的相愛之人相擁而泣。

張婉翠腦袋一沉,便恍然間清醒了過來。

她悵然若失的站起身來,叫了聲“阿良哥!”

可屋子裡卻空無一人。

她回想著夢中的場景,不由眼眶泛紅,陳阿良和她原本是一對父母託舉結成的夫妻,兩人雖是父母之命,可父母選的都是用過心的,倆人從懵懂無知的夫妻一起攜手走過五載風浪,阿良一次被江中風浪吹走,便再也沒有回來。

她一直守著小樂,哪怕世事變遷一瞬千般,她還是忘記不掉曾經那個在風浪中與她並肩的身影。

在生下小樂後,張婉翠一家便被過江州的叛軍所殺,她孤身一人帶著小樂幾次磕頭求情終於得了張家收留。

哪怕張家再如何,可自己孤兒寡母能在這亂世裡得一容身之所在,吃再多的苦她也不會介懷什麼,她只記得張家的族長對她孤兒寡母而言是大恩人。

“呵呵~”

一聲輕微卻極其入人耳中的輕笑聲響起,張婉翠面色蒼白的望著不知何時成了幽藍色光的燭下自己的影子。

那影子昂起頭顱,像是活了一般,清脆的嬉笑聲與老嫗渾濁的嗓音一同響起,“既看得了我,便是命數不凡人。

我來取鏡了。”

破舊小桌上的鏡子驀然被一道黑漆漆的細長手爪撈起。

她的影子笑了聲,道:“不必擔心,你的孩子幫了我,這塊骨玉是影送給他的謝禮。

可庇護他平安成長,骨骼無缺,將來會是個習武的好苗子。”

說著,那道細長的黑影如同狐狸尾巴一般轉動著連同那面鏡子也消失不見。

地上,只掉落下一枚瑩瑩如玉的骨玉,桌子上的幽藍色火燭熄滅,屋裡一片黑暗,唯有這塊花生大小的骨玉被瑟瑟發抖的張婉翠撿起來放在眼前看了又看。

她忍住心中的恐懼,在黑暗中倒滿燈油,重新點亮了燭火。

這一晚,她一夜未眠,給小樂打了一個吊墜。

黑影幽幽,這一夜的倆個剛死掉的幽魂捧著一面寶鏡,化風落在了萬相山中。

一隻修長的手握住了鏡面,卻是白骨洞中的白無相。

他張開雙目,看著身前的兩道幽魂,一個是少女模樣的女子,一個是披著破衣的老婦人。

這是白無相第一次遠隔千百里施展這通靈之術,終於尋覓到了這兩道幽魂。

這兩道幽魂是白日剛死未散的魂魄,被白無相以魔神之念勾勒其魂,施展出了傳說中的隔空千里,依舊能取物無形。

他在小樂的阿媽面前說話聲音如此詭異,便是因為是用了這倆鬼魂的微弱怨念,施展心神相傳通靈之術,才有了那詭異掉落一幕。

而他之所以能遠隔千百里施展通靈術降臨神念,再驅動鬼魂之力,便是因為這兩個剛死的凡人在路過一間茶樓時歇腳,聽說了無相之名。

白無相曾經很少去參悟魔神的妙用,因為他不知道如何去用,怎麼去用,但直到他親眼目睹了神靈降臨的過程,無相魔念便衍生出了這一妙法。

白無相看著重新回到自己手中的寶鑑,輕聲笑道:“看來,無相之名需讓世間百姓皆知,如此一來,我若能參透四執相,便可化為真正的神魔一念!

世間眾生,若知無相,便可為無相!

你說是?

蕭道友。”

這句話聲響起,遠在千里外的一處山洞中,正在冥神感應著寶鑑的蕭千離神色一變,猛然睜開了雙目。

她駭然的睜開雙目,驚聲道:“他是怎麼感知到我在窺探的?

這無相魔神不曾想竟然還會有善念,先前在那對凡人母子面前不但沒有殺性,反而知恩圖報。”

這魔神的智慧,似乎在以人族為師!

想到這裡,她心中竟然生出一絲莫名的恐懼來,如若真讓這無相魔神為世人所知曉,那直怕是再也難以收拾了!

而且,這樣善於蠱惑人心的恐怖魔神,是她能對付的嗎?

……

三清山上,一處秘境之中。

三道玄、黃、青色的模糊飄渺的元神齊齊出現。他們端坐在這處草木茂盛的秘境天穹上,如同三尊至高神像。

“玄明師弟!你也感應到了!”

“不錯,師兄。

我感知到了古神的氣息!”

“這一次的魔神的確詭異非凡。

只怕殺厄魔神都不一定能鎮壓住祂了!”

“這……我們是否要出手?”

“天界無動,我等自不必憂心。且看著吧,畢竟不是災厄生殺之魔,不過一具白骨遺軀。”

萬相山中,白無相望著平靜的寶鏡,裡面其實已經空無一物。

那道神雷降臨被吞入寶鑑,一瞬間就滅了他被收入鏡中的魔念。

隨後神雷也被寶鑑所化成道道流光,被收入寶鏡上下的兩顆黑白石珠中。

白無相盯著寶鑑看了許久,這寶鑑只能說對自己有一些剋制所用,但卻絕不會是能鎮殺自己的寶物。

他透過寶鏡,雙目窺探著鏡面中的四處,在寶鏡世界裡,一對純白色的巨大瞳孔驀然浮現在其中,觀望著鏡子裡的四周。

可他剛看了幾眼,便被鏡子中的法則排斥出去。

白無相伸出手來,擦去了眼角流出的一滴血。

他好笑的自語道:“我竟然也會生出血來。

隨著他修為每增長一分,白無相的骨骼便會發生一些變化。

他的本心中並沒有化形的想法,但白無相的肉身,二百零六塊白骨卻在朝著由骨生皮肉的階段潛移默化般的生長。

白無相挑了下眉頭道:“似乎……我是在生長!”

他並沒有排斥自己身體的本能,他是本體,自然要有自己的肉身和意識。

無相魔神也是他,但白骨妖也是他。

白無相似乎在摸索到了修行的訣竅,否則不可能會使得本尊生長出肉身來。

他身軀上披著的這張人皮,還是來自白家少爺的皮囊,但白無相發覺自己穿上時還察覺不出來,可如若一脫下來,便會發現這張皮有許多地方都破損了。

“嘀嗒~”

白無相伸手接過頭頂石壁上的一滴水,這一滴水在他指尖匯聚,逐漸凝聚成一顆晶瑩剔透的水泡。

這水泡靜悄悄的漂浮在空中,甚至還會隨著風來回飄移。

洞中剛睡醒的小白狐好奇的伸出爪子,用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

“砰~”

這水泡猛然炸裂開來,無數水珠匯聚成一團水來,水氣中生出一個眉眼彎轉,柔情似水的少年。

他雙足赤裸,身披淡藍色淺袍,長髮悠揚蕩起,寒潭上的波紋從他腳底震盪如同一片葉落入水中,生出的漣漪微不可查。

“帶著寶鑑,替我送一樣東西。”

白無相說著,一隻小木匣從陳舊的石縫中自發飄蕩出來。

這小木匣和寶鑑都落入到了赤足少年的手中。

他笑著低頭行了一禮,吐出一字道:“泠”

“遵命。”

話音落下,他便化作一滴微小的水珠,落入了寒潭之上,蕩起一層漣漪飄。

不遠處的小白狐眼睛圓溜溜的睜大著,疑惑那人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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