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元真
轉眼又是半月之餘,山中青綠之色越來越少,入目處一片枯黃。
白骨洞前的槐樹落下了偏偏枯黃的葉,落葉堆積在了土石道路上,無人清掃。
這是白無相來到雲澤山的第一個秋季。
蕭瑟的秋風中帶著絲絲縷縷的肅殺之氣,似金戈鐵氣,來自北方的寒風讓山間多了一層白霜。
白無相站在枯樹下,伸開手掌,樹上落下一隻蟲掉入了他的掌心。
是一隻夏蟬。
夏日裡長鳴不止的蟬,在秋風中結束了生命。
渺小的夏蟬生死無人在意,也唯有死氣中的妖靈會把目光落在它們身上。
寂靜的黑夜中,白無相登上了骷髏山頂,他再次吹響骨笛,哀沉笛聲散向四面八方。
夏蟲秋死,枯草凋花,絲絲縷縷的衰敗死氣匯聚在了山上,天上陰雲密佈,蕭瑟秋風吹動山間無數枯葉簌簌作響。
成千上百的蟲屍出現在了骷髏山上,絲絲秋雨綿綿而落,一掃夏日的酷暑。
黑石寨裡,一間頗為寬闊的房舍中,躺在床上睡著的李義光突然醒了。
他聽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腿骨間,背骨裡,冒出來絲絲的寒意,如同細針刺入他的四肢百骸中。
疼的這個一向堅毅勇武的漢子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打滾。
李義光皺著眉頭,自己這是得了風溼之症?他想了想,好似自己的腿骨尚未完全癒合時便下田農忙了,風裡來雨裡去的,許是那時便留了隱患。
看來自己真的是年紀大了,老了便不中用了。
他嘆息一聲,忍著痛楚,開啟門來,一陣秋風夜雨吹來,到讓腦子清醒了不少。
回想起當年跟隨毅王殿下一同征戰的時日,刀光劍影,日夜都睡不安穩。
轉眼間已經過去十餘年了,他望著風雨中的屋舍大寨,如今大傢伙都過上了安生日子,也算是沒辜負當年捨命斷後的兄弟們。
李義光思緒隨著雨幕逐漸飄遠,倒也沒感覺骨子裡那麼疼了。
左右睡不著,他披上了蓑衣,點了盞提燈,漫步走入風雨裡,來到了寨子的神廟後。
他望著隱約比之前似乎高了些的山頭,向前走了段路,路兩旁是一個個與人齊高的墳頭。
李義光蹲在墳頭前,抓起地上的溼泥,將有些平了的墳頭再次磊高。
他用滿手的泥拍著一個個墳頭,嘆氣道:“兄弟們,你們走的早,這幾年我們寨的日子越來越好了,可惜你們沒能享到福氣。
不過啊,你們的娃子也都長大了,我這把骨頭也不大中用了,等到看著你們的娃子都成了家,我也能安心了。”
不遠處的玄鴉在黑暗中凝視著眼前漢子,落到了白無相的眼中。
李義光這個勇猛的漢子,腰背也不似曾經那般挺直了。他的壽命似乎也不久了。
白無相的本命妖術,似乎不僅僅能感知死氣,還能對人的壽元有些模糊感知。
此人早年應是在戰場上廝殺不少,留下許多的暗傷,再加上半年多前被那虎精震碎了全身骨頭,其實能活下來就已經是萬幸了,可他又多次運功行力為寨子操勞,頂多還有三兩年的活頭了。
黑石寨的三位當家都非尋常凡人,白無相一直留心著,他們若死了,那所產生的死氣與尋常凡人又會有何不同。
至於為他們延壽,白無相倒是沒想過,自己不暗中對他們下手,讓他們壽終正寢已經是善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白骨洞中的無相仍舊安心寂靜的潛修,那隻小白狐也逐漸長大了些,不再如初來時那般懼怕白無相了。
而大山裡那些武林中人也被深秋所逼退,雲澤山好似再次恢復了往日裡的平靜。
直到十月初,這一日的深山中傳來一道哀嚎。
山洞中的白無相感應到了西北方向的死氣,他招來了玄鴉,讓其前去開路。
白無相則是跟隨在玄鴉之後,不疾不徐的前往西北方向。
入目處,山中一片灰濛濛的霧氣,寒冬初降,蛇蟲都已陷入了沉眠,往日山中的群鳥也見不得幾隻,大都飛往更暖和的南方了。
白無相一路行去,感應著遠方的死氣,似乎不是生靈將死之時的氣息。
玄鴉飛過一重重山嶺,終於落到了一處山谷之中。
白無相的心神連通玄鴉,看到了谷中的情形。
一顆巨大的青綠古松下,有著兩群人在圍攻著此松。
這棵存在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古松四周撒下一層青綠熒光,將那數人紛紛圍住。
而被圍住的數人分為兩派,一方只有三人,領頭的是個中年男子,身後跟著一男一女,看其肩膀手臂上刻畫著的圖案,不像是南詔國之人。
而另一旁則是以一個女子為首,身後還有三人,倒像是同出一脈的同門師兄弟。
那為首的男子手中持著一柄法杖,口中唸唸有詞的幻化出一隻只巨狼,瘋狂的撲咬著青色光罩。
身後的妖嬈女子則是放出一條赤色花蟒,口中噴出道道赤色毒霧,腐蝕著青綠色的光幕。
而那男子則是渾身長出了黑毛,猛然一看之下猶如一隻人形巨熊,瘋狂拍打著光幕。
至於另一幫人,三人皆像是有傷在身,唯有那女子氣息尚好,手持淡金色長劍化為一片金色光罩,護住正在調息的三人。
那女子此刻正揚聲道:“閣下修行了數百年,能有今日道行屬實不易,何必要招惹我三清山?”
巨大松樹軀幹上浮現著一張蒼老的人臉,其正是這古松寨的寨神,那顆修煉了不知幾百年的老樹妖!
此妖笑呵呵道:“我本不欲招惹幾位,但奈何你們踏入了我這九蒼齊春大陣,一入陣中,便要為我孕育仙根之靈,化我所用。
即便三清山是天下玄門魁首,但幾位元真境的長老和掌門入不得雲澤山。
只要我渡過此劫,得道元真,便可化形離開雲澤大山,投入三山六洞,你們師長也不可能跋山涉水的尋我報仇。”
聽聞此言,蕭千離神色一凝,看向身旁的三人,“那位想必是來自大淵的法師吧?此時還留手,只怕就要性命不保了!”
那位大淵法師冷聲道:“閣下貴為三清山中名揚諸道的弟子,想必也不僅有這點本事吧?你既隱藏實力不出手,那本法師也不會平白浪費力氣。”
蕭千離見對方這般拖著,也不再說話,只繼續護著身後的三位師弟繼續調息。
場中局面一時間有些僵持住了,雖然這大淵法師和三清山的幾名弟子都被困了,但顯然三方都知道各有底牌,此時此刻誰先交出底牌,反而會在之後局面更危險。
而這蒼松老妖也十分有耐心的只把兩方人困住,只任由那大淵國的三人打著光罩。
它修煉了數百年的歲月,論起妖力渾厚,足足可以把在場的所有人都耗死。
只要把這七人困在陣裡,煉化七七十四九個時辰,他們便會化歸為本體的養分,使得蒼松之木再進一步,從大妖成為元真之境的妖王!
剛來沒多久的白無相搞清了這局面,也隱藏在了暗處,靜靜看著場中局面。
大淵的法師,三清山的玄門弟子,和深山積年的老妖,這鬥起來那必然是不可多遇的局面。
只是當白無相的目光落在那三清山幾位弟子的身上時,心中有了些猜測。
這三個人都似乎是中了某種毒,不得不急忙壓制傷勢。
而這毒,似乎……是某種奇花之毒!
白無相猛然想到了自己的新鄰居,那隻花中精靈的寨神。
看來這事,也有這位神秘寨神的手段。
此刻局面似乎有些僵持住了,誰也不願意輕易冒出破綻,一個不慎說不定便是身死道消的局面。
白無相看著三個大淵國的人,雲澤山離大淵可是有不遠的路程,對方怎麼會來到這裡?
莫不是自己之前曾殺的那幾個大淵國偽裝的人,引來了眼前的這位法師?
論起自身的妖力,在場眾人每一個都比他要強太多了,尤其是這蒼松老妖,傳說其至少有五百年的樹齡,實力深不可測。
但其他兩方人也都不是尋常之輩,究竟鹿死誰手也未可知。
就在白無相沉思之時,他身側卻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無相寨神,可願出手相助?”
一道彩色光影在他身前不遠處浮現而出,卻是那位百花寨的新寨神!
白無相眉梢一挑,“還是第一次見花神,日後為鄰,還望多多關照。”
“無相寨神說笑了。”這位花神眉目巧笑,秀美的面容上泛著迷人的光彩,“眼下這寨子中的場景,你不打算出手相助?”
“我不喜與人結怨。”
白無相搖頭拒絕道。哪怕同為寨神,按理來說他應該出手,但場中的各方實力都不容小覷,他不會輕易犯險。
“無相寨神還不知道吧,虎王寨的那位山君,已突破元真之境,可稱妖王了。”花神憂慮聲道:“若是這次蒼松寨神不能踏入元真之境,只怕雲澤山將會三十六寨一統,再也沒有我等的容身之處了!”
“元真之境,與我等實力天差地別嗎?”白無相多次聽到此境界,不由出聲問道。
“看來無相寨神一心潛修,甚少出世。”花神有些詫異,但還是解釋道:“世間萬靈,無論妖人神鬼,各有己道,萬千道途皆各有其妙,故而沒用同一境界之稱。
但元真之境是生靈與仙靈的界限,元真之下仍舊為凡。
只有渡過此境,得道元真,接引天地之靈,化凡為仙。
人族修者可稱呼為半仙,我們妖族只有到了元真境才能冠以王稱。
你看蒼松老妖,一心向道,苦修八百年春秋,方才在今日有幸觸控到元真之境,有望化凡為仙。
我早年間得其相助,故而今日特來助它,那三清山的幾個弟子便是我以百花之毒暗中出手所為。
如若你我今日相助其成道,那麼蒼松老妖也會顧念恩情庇護你我在這雲澤山中生存。”
“這……”白無相表面猶豫道:“可那幾人號稱三清山弟子,玄門魁首,若是惹了他們長輩出來,我們豈不是自尋死路?”
“這點無相寨神不必憂心。我們雲澤山乃是人族元真之境的禁地。傳聞此地昔年為一位妖仙道場,後此仙飛昇神界,為庇護族人便設下法禁,人族元真之境不可踏入此山。
哪怕真有人族高手來了,我們大不了離開南昭國境,或南下或北上投入三山六洞妖王麾下,三清山也鞭長莫及!”
“這……”白無相沉吟片刻,“那我便為蒼松前輩略盡一力吧。不過我力微法弱,只在黑夜時出手,且只能對付那大淵法師麾下二人。”
“如此也好,那我便會一會大淵國法師。”
花神並不計較,只笑著應了下來,“我們等到日落之後再出手!”
……
另一邊,黑石寨外,出現了一群身著灰衫的人,為首者是一個白髮老人,他被一個眉心生痣的年輕男子攙扶著,抬頭望著黑石寨,感慨道:“此寨暗合風水之陣,像是通山遊家之的手法。
我們進去看一看吧,或許還能遇見遊家同道傳人。”
“師傅,通山遊家不是被那北海妖王滿門皆滅了嗎?”那年輕男子疑惑問道,“怎麼會在這南方出現?”
“唉,陳年舊事不必再提。通山遊家與我們廣陵魏家多有情誼。當年大昭朝廷動盪,南昭初立,他們似乎與朝廷多有接觸,得了朝廷庇護留下一二餘脈也是正常。
我記得十多年毅王率軍討伐叛逆,曾隨行帶過行龍使,多半有遊家之人。”
寨子中,遊均子聽聞守寨的人來報,說寨外有自稱魏家的捉妖師想要入寨一觀。
他瞬間從椅子上坐起來,心中一時思緒起伏,不同於其他招搖撞騙,傳承淺薄的捉妖師,廣陵魏家和通山遊家可都是八大捉妖世家,且魏家一直人才輩出,不比落魄了的遊家。
遊均子望向了寨子後的那座骷髏之山,心中一時間難以抉擇。
不好意思,今天去拔了兩顆大牙,嘴巴里一直留血水,麻藥過了還隱隱的疼,嘴裡實在難受,一直有點進入不了碼字狀態,所以更新的晚了點,還望大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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