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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鬼門關

丑時。

風雪依舊。

正殿內點了許多火盆,溫暖如春。

因接下來的‘走陰’還不知需要經歷多少天,人的體溫必須要有所保證,尤其是負責‘走陰’下去的人,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體溫驟降,搞不好真的會死。

趙三元和上官白兔坐在火盆前儘可能的填飽肚子,能多吃一口就是一口。

也許以後還有得吃,也許沒得吃。

至少這一次‘走陰’不能當個餓死鬼。

掰了根雞腿,趙三元含糊不清的問道:“有啥遺言沒,或者想帶給誰帶個話啥的可以寫下來,萬一咱倆出了狀況,到時候就讓老康去幫你帶話。”

“沒有。”上官白兔淡淡回答,很難從她那清冷的臉上看出多少情緒波動,面癱指數堪比蟒青炎。

“比如家人、師門、同僚、相好的,一個想留話的都沒有?”

“硬要說一個的話,只有高叔。”

“啊?貴衙門還挺亂的。”趙三元叼著雞腿大感吃驚,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句話。

讓心態平和的上官白兔怒目而視,恨不得射他百八十箭。

幸好老劉這時招了招手,“時辰差不多了,你倆躺進去吧,還別說老康連木匠活兒都會,棺材做的有模有樣。”

正殿中央是躺在木板上的高首,在他旁邊擺著一口臨時用木料拼湊出的棺材。

外圍點燃了九盞蓮花燈,以紅繩相互連線,每隔一尺綁著個小銅鈴,有兩截紅繩的盡頭,綁著用老艾草結成的草人手腕,一男一女,寫著兩人的生辰八字。

劉芒泛盤坐在棺材前,正搗鼓著法器做最後確認。

一旁的康木昂拍了拍棺材,“料不夠,只能勉強打出一副半的棺材,你們來湊合湊合躺進去吧,反正走陰後也感受不到擁擠。”

沒有覺得絲毫牴觸,趙三元和上官白兔一先一後躺進棺材,但這種體驗還是頭回經歷。

“貼身放著。”康木昂遞來三個荷花包,“待伱們魂魄離體後它們會出現在懷裡,作用是能短暫與我和老劉取得聯絡,比如在回來的時候必須提前言語一聲,我們這裡方便做準備。”

“哦對了,保險起見,除了紙錢外我和老劉用紙紮給你們做了點東西,等到了地府去取錢的時候順便把這些東西也取了,你們肯定會用得上。”

“到下邊去不像是去哪個屯子遛彎,一切一切都要謹慎小心,咱能吵吵儘量別動手,等找到老高的魂魄後就安安全全的回來”

康木昂還是像往常那般絮絮叨叨。

跟老媽子似的。

趙三元猶豫良久,還是沒忍住道:“老康,之前你使五雷天心正法劈死了”

“我不後悔。”康木昂背身而去,沒有再多說什麼,將一方銅鼎放在棺材前,插入三根清香引燃。

即將到達丑時兩刻,乃十二時辰中陰氣旺盛的時段。

劉芒泛開始打表升疏,面色鄭重虔誠。

“天圓地方,律令九章。”

“吾今安謝,永保吉昌。”

“地藏護持,亡令登真。”

“紫府地道,回首望鄉。”

“或作詩賦,或作詞篇。”

“揮筆楷書,直判分明。”

“以慰人望,續至牒者。”

“青煙數屢,勿阻勿攔。”

“九蓮指路,幽冥黃泉。”

“休說天下險,伯約空倚登天路,陰平飛渡綿竹關。”

“志者事竟成,高祖醉酒斬白蛇,織女愁愁思君還。”

“焚香化疏,當銘於此,叩首禮拜,聖好常持。”

“弟子誠惶誠恐不勝感激,再叩上啟。”

“開冥途!”

輕聲喝令。

疏塔的頂端自燃。

待燒到三分之一處時,疏塔砰的一聲火焰竄得老高,青煙打著旋。

劉芒泛一叩首,旁邊的康木昂則敲著木魚。

疏塔每次竄出火焰,老劉都會再叩首,而隨著木魚聲,棺材裡並肩躺著的趙三元和上官白兔的眼皮越來越沉,睏倦之意瀰漫全身。

等再打起精神時。

趙三元竟發現自己和上官出現在某個荒郊野外,前邊不遠處是個古舊的石龕,在石龕前站著不少人?

陰魂攏共有百十來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幾乎都身穿壽衣,但大部分是上了年歲的老年。

他們有的迷茫疑惑,有的哀嚎大哭,也有的瘋瘋癲癲,百態群像。

“年關年關,看來過不去年的依舊不少。”上官白兔輕聲道:“我們應該是一起被接引入地府吧?”

趙三元點了點頭,“沒錯,但我沒走過陰,究竟是個啥流程說不準,一步一步看吧,千萬別被發現端倪就好。”

說話間,有不少陰魂意識到自己死亡的事實,大喊大叫的往外跑。

奈何方圓百丈內有個無形黑圈,就像是在十字路口燒紙時畫的東西。

陰魂無法越雷池半步,觸碰到無形結界就會被大力彈飛,但並不算致命。

丑時三刻。

石龕左右泛出點點青光,匯聚成兩個人形。

本地城隍左右遊神,負責接引陰魂入地府的主要陰差。

一個手持靈頭旛,一個拎著鐵鎖鏈。

一個面帶著微笑,一個眼帶著兇狠。

“壽元已盡,福報薄空,各位的這趟人生路啊已經走到了頭,是悲是喜,是苦是樂都是過眼雲煙,但最後這趟路還是要走的,望各位不要讓我等為難。”

靈頭旛遊神臉上掛著職業般的微笑,也不知這種活兒幹了多少趟,待說完後,鐵鎖鏈遊神一甩手中鐵鏈,在半空中分裂無數,分別捆在每個陰魂的左手腕。

這一舉動讓陰魂們徹底炸了鍋。

畢竟是頭回死,哪裡見過這等場面,有的心態崩潰,有的竭盡所能去要掙脫鎖鏈。

對此,左右遊神同樣習以為常。

鐵鎖鏈遊神右手隨便揚了揚,任何掙扎的陰魂,左腕上的鐵鏈都再次分裂,捆住了雙手雙腳還有脖頸。

而且越是掙扎,捆的越緊,有的甚至已勒進了身體當中。

沒有情面。

更沒有擔待。

唯有絕對的規矩。

誰不守規矩,誰就要受罰。

不樂意?

不樂意就別死啊。

最穩的當屬趙三元和上官白兔,任憑被陰差拘住,嚴格來說兩人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因為在陰差的眼裡,兩人與普通陰魂沒有任何區別,有資格被接引入地府。

上官白兔輕聲問道:“我雖不懂走陰之事,卻也聽說過拘魂的要麼是牛頭馬面要麼是黑白無常,怎的不是它們來?”

趙三元頗感無奈,“傻啊你,知不知道每天要入地府的有多少陰魂?它們四位就算累拉拉尿也拘不過來,能讓它們親自出馬的,要麼是大聖大賢,要麼是大奸大惡。”

聞言後,上官白兔微微頷首表示明白了。

想想的確是這麼個理。

這時左右有神從懷裡掏出一迭文書,然後挨個核對陰魂的資訊。

“哎,那倆小兩口子別嘀嘀咕咕了,知道你們是苦命鴛鴦,等入了地府有的是時間聊,趕緊過來站隊。”

趙三元和上官白兔聽命行事,跟其它陰魂混成兩排,因老劉燒的疏文上把兩人寫成夫妻,因此在左右遊神看來最慘的就是這一對,年紀輕輕雙雙嗝屁。

“提前把話說明白,這一趟是直達鬼門關,也就半盞茶的功夫,這期間你們會看到不少東西,若是想掙扎掙脫特開拘魂索很容易,但結果就是掉在黃泉路上永遠徘徊,比陽間的孤魂野鬼還慘,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話音剛落,遊神揮動靈頭旛,也不給陰魂們心理準備的時間。

陰魂們很快發現自己陷入到一個純昏黃的世界當中,彷彿沒有盡頭。

緊接著生前種種如走馬燈般在眼前浮現。

是父親的寬闊肩膀,是母親的慈祥微笑,是孩子的嬉戲親暱,是妻子丈夫的關愛體貼。

兒孫滿堂,前程似錦,血海深仇,孤苦伶仃。

一切的一切是那般真實,卻又如夢幻泡影。

而它持續的時間很短,頂多半盞茶的功夫,所有的‘真實與泡影’都消失不見。

眼前,是另一番天地。

它沒有世人想象的恐怖陰森。

看著就是座古老的關隘,但卻出奇的巨大,通體漆黑高聳入雲端,向左右延伸的鐵牆一眼望不到邊。

在關隘入口兩側銀鉤鐵畫一副對子。

人與鬼,鬼與人,人鬼殊途。

陰與陽,陽與陰,陰陽永隔。

鬼門關!

在鬼門關下,一批又一批陰魂被各地陰差帶到此處,沒有廢話,撤了拘魂索直接走人,絲毫不怕陰魂逃跑。

意識到什麼後,趙三元回頭看去。

昏黃的天,淒涼的地。

有一條崎嶇不平的道路沒有盡頭,就像是乾涸的河床,在兩邊盛放著妖豔的花海。

這路的彼方盡頭有座石碑,刻著兩個大字。

黃泉?

黃泉路!

就在黃泉路與鬼門關範圍的分界線處,上空同樣涇渭分明,一側是昏黃,一側是灰濛,沒有任何星斗,唯有翻滾的詭異雲海。

無論是鬼門關、黃泉路亦或是頭頂,只要抬眼看去都會從心底裡滋生出陣陣無力,意識到自己真的已經死了,與陽間種種再無瓜葛,恩怨情仇皆是虛妄。

上官白兔強制壓這種滋生的感覺,輕聲問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大概流程我從咱家老碑王那問過了,首先我們得想辦法從左邊的城門進去。”趙三元向前指了指。

此時鬼門關下。

陰魂們都排著隊向前走,畢竟死都死了,到這地方誰也沒心情去插隊,秩序相當的好。

但在最前方卻時不時傳來嘈雜聲。

不是大喊著冤枉,就是喊著我不服云云。

眺望而去,是在城門樓下有陰差在向每一個要過關的陰魂身上潑灑某種羽毛,紅白兩種顏色。

身上紅羽毛比白羽毛多的陰魂,會被凶神惡煞的鬼差拖走裝進一個個鐵籠子中,無論怎樣掙扎都沒用。

上官白兔看得雲裡霧裡,搞不懂是啥意思。

趙三元解釋道:“入關的陰魂太多,它們生前有好有壞有善有惡,為了節省時間讓陰曹那邊更有效率,鬼門關先會進行一次篩選,紅羽毛代表罪,白羽毛代表德,如果紅羽毛更多肯定是大奸大惡,就直接被送去陰曹審,其餘的不急,在頭七之前自行前往陰曹即可。”

“照你這麼說,紅白相同的話難道就能功過相抵?”

“哪有那麼巧?功是功過是過,做了惡事就要受罰,如果活著的時候已經被人間法懲罰,那麼罪惡自消,反之則就得找補,等洗清罪業後再去輪迴井論功由陰差決定投哪一個,想逃罪也不是不行,不去陰曹即可,就在地府裡晃盪唄,但想要過奈何橋必須有陰曹的度牒,懂了吧。”

上官白兔的眼神漸漸變了味。

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身為大重九的人別的不說,殺業肯定沒少造,還真保不齊紅羽毛白羽毛哪個多。

真要是直接被送去陰曹判罪,想再脫身定是難上加難。

“就沒什麼法子糊弄過去?”

趙三元翻了翻白眼,差點沒氣抽。

“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你是不是大白兔子成了精,這是人能問出的問題?看好了啊咱倆踩的地方是冥土,以為是在陽間能輕鬆走關係?”

上官白兔一副認真臉,“有錢能使鬼推磨,難道是假的?”

角度刁鑽。

問題直指關鍵。

趙三元無奈嘆了口氣,“錢到底能不能讓鬼去推磨我不清楚,畢竟我也是頭回來這鬼地方,即便是能,在鬼門關也做不到,進出只有一條路,哪個陰差和鬼差敢明面上腐敗?所以留給咱們的選擇也只有一個,盡人事聽天命。”

“過不去又當如何?”

“硬闖。”

“好。”

陰魂隊伍前行的速度很快。

半個多時辰後即將輪到趙三元。

陰差的長相倒是沒什麼,怪異程度頂多是一個眼睛六隻耳的程度,總體來看依舊是人形。

但鬼差就不同了,近距離觀看下簡直是千奇百怪,站立的綠毛肌肉兔子,四個腦袋倒著行走的大龜,豬臉蛇身、鳥頭人身等等,要多詭異有多詭異,它們惡狠狠的盯著陰魂們,只要是紅羽毛比白羽毛多,直接拘押拖走。

比如趙三元身前這位。

兩盆羽毛下去身上半點白沒有,留下的都是紅,可見生前但凡是人事就沒做過。

“冤枉!冤枉啊!肯定是搞錯了,我沒——”

只見綠毛肌肉兔一個飛踹將陰魂踢出八丈遠,然後拖著陰魂的腿走向鐵籠子,熟練的讓人心疼。

正當趙三元要上前時,卻被上官白兔搶先一步。

“我先來,你見勢不妙就退回去再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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