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伏羲從不在乎人界的存亡，他只想要將人族這個種族徹底抹去。
所以此刻出手，他也絲毫沒有顧忌，九尊化身各自執掌一道禁忌神紋，引動天罰之雷橫掃八荒。
大地如琉璃般碎裂，江河倒灌，山嶽崩摧，無數生靈在瞬息間化為飛灰。
然而，每一道灰飛煙滅的生命，並未讓伏羲之力更盛，反令那薪火愈發熾烈。人間悲願如潮，匯作無形洪流，逆衝九天。常胤立於火海中央，劍身映照萬民不屈之影，鴻蒙符文逐一點亮，竟與星辰共鳴。
九尊化身齊斬而至，天地將傾，他卻冷笑：“你殺不盡人族的。”
劍光炸裂，化作九道逆流之河，與伏羲化身對撞於虛空。
而在各種璀璨的，震撼人心的碰撞之中，伏羲亦冷笑開口：“殺不盡人族？當年若不是女媧出手，朕都無需出手，光是五大魔獸，便已足以使得人族覆滅，你又哪來的勇氣說出這番話？”
常胤不語，僅是矗立在風暴中心，劍尖垂落，卻有萬千光流自人間匯聚而來，匯於劍身，凝成一道貫通天地的光柱。
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此刻正在這裡與伏羲化身鏖戰，但那些因伏羲化身暴行而憤怒的凡人，卻以心頭血燃起信念之火，將希望寄託於那一道斬向蒼穹的劍光。
人族的誕生，是一場偶然，源於三皇創造六界之時的縫隙中逸散的一縷造化之氣，落地成形，聚魂為人。
彼時天地未定，神祇高居九重，視萬物如芻狗，唯女媧獨見此族堅韌，以五彩石補天裂，賜其靈智。
人族無神軀，無羽翼，無鱗爪，卻憑雙手開山闢石，以信念傳續火種。
伏羲雖掌天道權柄，卻從未明白，正因人族生於微末，故不懼毀滅，每一次絕境皆是新生的開始。
他們的血肉可焚，但意志不滅；他們的城邦可毀，但薪火不熄。
伏羲的雷罰越是暴烈，那自人間升騰的信念之光便越是熾盛，如星火燎原，燒穿永夜。
先前的伏羲，因為有女媧的存在，還從未將人族逼到如此境地。
此刻，伏羲不留餘地的出手，也是讓這些人族徹底覺醒了不屈的意志。
於是，常胤劍心與億萬凡心共振，那一道光柱竟在九尊化身的圍殺下節節攀升，撕裂雷雲。
見此，伏羲終於動容，他看見那光中浮現出無數凡人面容——有老者閉目引火自焚，以骨為燭；有孩童緊握石斧，至死不鬆手；有將士斷臂仍怒吼衝鋒……他們的願力化作符文，烙入劍脊。
天穹裂痕深處，隱約響起遠古的低語：“人火不滅，薪傳萬世。”
伏羲的第九道神紋，在這浩蕩信念前，第一次震顫。
而緊隨而來的，便是屬於常胤的一道無上劍意。
其中不僅包含了常胤無數年以來的修行感悟，亦包含了億萬黎民不屈的執念與血性。
這一劍，不為其他，只為人族。
劍出無聲，卻撕裂了天道的桎梏。
光刃所至，九尊化身如冰消融，伏羲的神紋寸寸崩解，天穹轟然洞開。
那劍意貫穿寰宇，攜萬民之志，直指本源深處——不是弒神，而是立誓：人族那怕不跪天地，不仰神明，亦自有火種照亮前路。
轟的一聲，天地震顫，那剛剛才被伏羲所喚醒的九尊化身殘存的神力在虛空震盪，裂解為漫天星火，如雨般墜落人間。
每一粒光點落地，便生出一株青蓮，開遍焦土，根系深扎於死寂之地，綻放出不滅生機。
他們本是毀滅的來源，但在人族的努力下，亦重新化作了新生的養分。
此刻，人界僅存的最後一道伏羲化身已然凝滯於虛空，雙眸愣怔的看著這一切。
它看見荒原上孩童拾起一枚星火，種入乾涸的土中，那土中竟立刻萌發一莖綠芽，轉瞬抽枝散葉，綻出一朵瑩白蓮華。
孩童仰頭望天，眸中映著星火與蓮光，忽然笑了。
剎那，萬千青蓮隨風搖曳，蓮心升起縷縷清氣，匯成一道貫通天地的光柱，彷彿人族脊樑，直挺挺撐起蒼穹。
這一切都映照了常胤所言，人族的不屈意志，遠超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神族想象。
而隨著常胤的再一劍落下，伏羲的最後一道化身終於渙散，神力如流螢般消逝於天際。
天地歸寂，唯蓮風輕拂，似在傳唱——人之所以為人，不在俯首，而在挺身。
星火漸熄，蓮影婆娑，大地脈動如初生呼吸。
雖然在伏羲的摧殘之下，大地千瘡百孔，山河破碎，但那縷從焦土中升起的生機卻未曾斷絕。
僅存的人族亦在廢墟中彼此攙扶而起，眼中不再有恐懼，唯有堅毅與清明。
他們以斷垣為基，拾殘瓦築屋，取星火煮湯，於灰燼中開墾新田。
一位老者將蓮心含入懷中，用體溫催發嫩芽，種下第一片青稻；少年以骨為犁，劃開硬土，血滴處，竟生出熒熒花苞。
常胤立於蒼茫之上，劍已歸鞘，唯衣袂翻湧如潮。
他望向遠方地平線，一縷晨光刺破雲層，落在孩童手中的蓮瓣上，晶瑩露珠折射出萬般色彩。
那光，不再是神賜的餘暉，而是人族自己點燃的黎明。
於是天地無言，唯有風過蓮海，捲起層層不滅的希望。
常胤看著這一幕，良久沒有說話。
百年前，他加入蜀山，曾說過要為天下蒼生持劍而行。
而他也的確是這麼做的。
他曾四處斬妖除魔，又曾經帶著景天收集五靈珠，而後又深入魔界，冒著極大的威脅只為透過神魔之井，將邪劍仙徹底消滅。
這一切的一切都無不體現他對蒼生的赤誠與擔當。
但唯有如今，他拼盡全力面對上伏羲這麼一位幾乎不可能戰勝的對手，他才真真正正的體會到，人族是一個多麼值得守護的族群。
他們不靠神蹟存活，而以血肉之軀在絕境中開出生路；他們不仰神明垂憐，而用雙手一磚一瓦重建人間。
於是在感悟中，常胤心中的道韻於無聲處悄然流轉，那入道之法正在朝著更高的境界躍遷。
神界。
伏羲立於天門之前，神袍獵獵，目光復雜。
感受著幾尊化身傳遞回來的消散之意，他指尖微顫，神魂如墜寒淵。
昔日女媧曾言：“人若無懼，神將何存？”
彼時他嗤之以鼻，今方悟其深意。
青蓮燃盡之處，天門轟然閉合，斷絕神凡往來之路。
一道來自於天帝的口諭，也在天界當中傳下：“自今日起，神凡斷絕，萬靈自悟。”
口諭落處，諸神默然。
他們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因為伏羲在對人界出手的時候，早已提前做好了準備，完全隔絕了人界與天界之間的聯絡。
所以眾神只能窺得一些殘影，見人族正在面對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
其中不乏有神族同當年女媧一樣，想要下界相助，對人族施以援手。
亦有像紫萱徐長卿這樣，自人界飛昇的神祇，對人界還留有眷念，想要回去幫忙。
但在伏羲這一道旨意之下，天門緊閉，神力受制，無人可違逆半分。
縱有萬般牽掛，也只能凝望天門冷鎖。
......
眨眼間。
二十年時間過去。
人界早已滄海桑田，昔日戰火湮滅處，亦重新崛起了座座城邦。
雖然一切變化很大，但人間煙火未改，耕讀傳家，市井喧沸，一如往昔。
經災重建的渝州城中。
一間足有幾十年歷史的當鋪靜靜矗立在老街深處，朱漆斑駁的門楣上。
“永安當”三個字依稀可辨。
櫃檯後，一位身著青衫的中年人低頭撥弄算盤，眉目沉靜，鬢角微霜。
他偶爾抬眼望向門外熙攘人流，目光深處似有滄桑流轉，卻又平靜如水。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喧囂。
幾個孩童追逐著跑來，一隻斷線的紙鳶翻飛著撞入當鋪門簷，驚起簷角銅鈴輕響。
中年人抬手接住飄落的紙鳶，向著幾個孩子擺了擺手：“喂，慢些跑，別摔著。”
說罷，他一個彈指，紙鳶輕巧翻轉，穩穩落回孩童手中。
孩子們嘻嘻哈哈的接過紙鳶，歡笑著跑遠。
景天亦會心一笑，低頭重新擺弄起算盤來。
這時，門外走來一位中年男子，身穿洗得發白的舊布衣，手提竹籃，朝著景天微微頷首。
“師父，這是我近些年來弄得一些寶貝，孝敬您了。”
景天頭也不抬，不滿的開口：“你這小子，近些年來倒是威風了，還被封了個什麼南盜俠的名頭，整天飛簷走壁，還什麼劫富濟貧，你可知道你都被官府通緝多少回了嗎？”
“整日裡偷了什麼寶貝，就往我這送，誠心不想讓為師清淨是吧。”
那男子嘿嘿一笑，將竹籃放在櫃檯上：“師父您消消氣，這些東西可不是偷的，都是那些為富不仁之家流出的贓物，我順手牽來，也算是替天行道。”
“再者說了，這些年巧菱她不是生了嗎，養孩子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啊，若是不弄點寶貝，那還怎麼過日子？”
“還有，逍遙這孩子的名字可都是你老人家起的，那不就跟親爺爺一樣嗎，您總得幫幫忙的。”
景天聞言，有些無奈。
自己這徒弟李三思的性格，還真跟當初他那地痞無賴的摸樣有得一拼。
於是順手將那竹籃掀開一角，瞥見幾件玉器珠釵，搖頭嘆道：“你啊，當年帶你上蜀山，結果你偷練劍訣被罰抄經書，如今倒學會給自己找理由了。”
“為師這當鋪不收贓物，下次再帶這些來，我可要報官了。”
說罷，景天將竹籃推回李三思面前，卻悄然從袖中滑出一錠銀子，不著痕跡地墜入籃底。
“拿去給孩子買些吃的，別整日想著那些刀尖上滾的勾當。”
李三思笑了笑，連連點頭：“多謝師父！”
正欲離去，又忽的想到了什麼，補充了一句：“對了，說起來常師伯也許久未見了，您若是什麼時候要上蜀山，莫要忘了替我代他問聲好。”
景天沒好氣的擺手，懶得說話。
李三思自知理虧，也沒打算再為自己爭論，於是轉身便準備離去。
然而，就在這時。
門外忽然走來了一位熟悉的人。
來人同樣一襲青衫，樣貌卻是無比的俊朗，眉宇間透著幾分超然之氣。
李三思在看見來人的那一刻，便立刻驚撥出聲來：“常師伯！”
“您今日怎麼來了？”
來人正是常胤。
常胤微微一笑，目光溫和地落在李三思身上：“蜀山近日清淨，想著下山走走，順道看看你們。”
說罷，常胤已邁入了當鋪門檻，衣袖輕拂間帶進一縷山風。
景天看到來人是常胤，亦是十分驚喜，連忙起身相迎。
兩人幾年未見，自是一番寒暄。
雖然看上去都很年輕，但他們舉手抬足之間，皆有一股老成之氣，彷彿歲月在他們身上留不下痕跡。
景天笑著讓座，常胤也不推辭，落座時目光掃過那竹籃，眼中閃過一絲瞭然，卻未點破。李三思站在一旁，略顯侷促，常胤只淡淡道：“逍遙近來可好？”
這一個問題，顯然讓李三思興奮了起來，連連點頭：“好的，好的，逍遙這孩子倒也充滿，雖然如今才幾歲的年齡，但在讀書寫字方面，已然遠超同齡孩童，因此這段時間我已經在想著給他找一個私塾先生，好生啟蒙了。”
常胤聽罷，忽然又是一笑：“私塾先生就不必了，要不這樣，你讓他入我門下，我收他為徒，可好？”
這話一出，無論是李三思還是景天，此刻都有些懵。
李三思更是當場愣住，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景天手中的茶盞微微一顫，抬眼看向常胤，似要確認此言非虛。
而此時，李三思回過味來，慌忙跪地叩首，聲音顫抖：“常師伯此話當真？逍遙他.......豈敢高攀！”
常胤笑了笑：“何來高攀之說，只是李逍遙這孩子，在我看來的確有幾分天賦。”
“事實上，早在你當初則會孩子出生的時候，我便有這個想法了。”
“就連李逍遙這個名字，也都是我告知給景天，然後讓他傳達給你的。”
“所以，我今日前來，也正是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