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圖窮匕已現(二合一)
暮色四合時,李淵踏著千牛衛衙門前的青石板路緩步而出。
幾名剛走出值房的同僚駐足廊下,目光復雜地投向他融於暮色的背影。
“李郎君,當真變了個人。”年長校尉捻著鬍鬚,話音裡是掩不住的驚異,“大半年前還是走馬章臺、揮金如土的紈絝子,如今這氣度簡直如風霜淬過的將軍一般。”他驟然噤聲,彷彿被無形的刀刃抵住咽喉——遠處的李淵似有所覺,驀然回首。
那視線冰冷如極地寒流掃過,校尉只覺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竄起,後背瞬間沁出細密冷汗。
李淵嘴角牽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收回目光。這些日子他深居簡出,除了當值便是閉門習武。
張小凡傳授的《般若龍象大手印》日夜錘鍊,不僅重塑了他懶散的筋骨,更似洪流沖刷,滌盡了昔日浮華鉛華。
在張小凡返璞歸真的引導下,他竟真的一腳踏入了那傳說中的先天之境!
此刻若故人相逢,誰會認出這目光沉凝如淵、步履間隱有風雷的青年,竟是當年長安街頭縱馬嬉笑、醉臥花叢的風流貴胄?
轉過崇仁坊幽靜的拐角,馬蹄踏碎一地槐花殘香。一個身著灰布長衫的老者如幽靈般自巷口陰影閃出,無聲無息地攔在馬前,深深躬身。
“小的,叩見郎君。”
李淵勒緊韁繩,駿馬低嘶一聲立定。
他目光銳利如虎,認出是摯友長孫晟府上的老管家。
“季晟尋我何事?”他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管家垂首不語,只從袖中珍重取出一張泥金請柬,雙手高舉過頂。夕陽餘暉下,那請柬流淌著蜜蠟般溫潤的光澤。
李淵指尖甫一觸及紙面,心頭便是猛然一跳——右下角一道細微卻熟悉的凸起紋理,正是舅舅普六茹堅慣用的密記!
展開請柬,長孫晟清雋的字跡映入眼簾:“回京述職,特請賢弟萬花樓五嶽閣一聚。”看似尋常邀約,李淵的瞳孔卻在觸及“五嶽閣”三字時驟然收縮——“嶽”字墨色格外深重,筆畫轉折間,一點針尖大小的硃砂紅點,如凝固的血珠,赫然在目!
這是他與舅舅約定的最高階別暗號:務必攜張小凡同行!“季晟之意,我已瞭然。”
李淵合攏請柬,指腹在那致命的“嶽”字上不著痕跡地重重一按,“盛情難卻,我必準時赴宴。”管家如釋重負,深施一禮,身影悄無聲息地沒入暗巷深處。
李淵駐馬原地,掌心那方寸紙片彷彿烙鐵般滾燙沉重。
自上次舅舅登門拜訪張小凡後,便似有意疏遠,音訊寥寥。如今卻借長孫晟之名,以如此詭秘方式相邀...風雨欲來!
暮風裹挾著愈加濃郁的槐花香掠過空曠街巷,李淵卻從中嗅到了一絲鐵鏽般的腥甜氣息。
“大哥,情形便是如此。”李府庭院深處,一方清池映著天邊最後一點餘燼。
張小凡背對迴廊,粗糲手指捻碎魚食,隨意拋灑。池中錦鯉鱗片閃爍著不安的金紅,反常地簇擁在池心,竟無一條敢靠近岸邊。
“水濁了,魚自然不安分。”張小凡拋盡手中餌食,轉身的剎那,平靜池面竟無風自動,盪開一圈圈細碎漣漪,驚得魚群驟然炸散。
“水濁了,魚自然不安。“張小凡轉身時,池面竟無端泛起漣漪,“無妨,我跟你去一趟便是。“張小凡粗糲的手指劃過霸刀刀鞘,金屬發出毒蛇吐信般的嘶鳴,“能讓你舅舅託人找我,如此隱秘...“
一片枯葉打著旋落在兩人之間的石板上,張小凡抬腳碾碎時,李淵聽見他最後半句話混在落葉的碎裂聲裡:
“...想必這朝堂要變天了。“
戌時的更鼓從遠處傳來,李淵抬頭望去,只見皇城方向的夜空不知何時聚起了鉛灰色的雲。
夜色如墨,長安城萬花樓所在的坊市卻亮如白晝。雕樑畫棟間燈火搖曳,各色馬車絡繹不絕,錦衣華服的權貴們穿梭其間。
而在萬花樓最高處的五嶽閣外,八名佩刀侍衛如雕塑般分立兩側,腰間金牌在燈光下泛著冷芒——這是唯有王公貴族才能動用的護衛。
李淵與張小凡拾級而上。張小凡依舊一身普通的武士袍,在滿樓錦繡中顯得格格不入,卻自有一股淵渟嶽峙的氣度。
守在閣外的侍衛見到李淵正要行禮,目光觸及張小凡時卻突然渾身緊繃,右手不自覺地按上刀柄。
“放鬆。“李淵指尖輕彈,一縷勁風掠過侍衛手腕,“這位是我兄長。“
侍衛只覺腕間一麻,心中駭然。待二人入內後,才發現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閣內,名貴的伽楠香青煙嫋嫋。臨窗而立的正是風度翩翩的長孫晟。
見二人入內,他快步迎上,笑容溫潤:“李兄,久候了!”目光轉向張小凡時,他神色一肅,鄭重無比地長揖及地:“晚輩長孫晟,拜見嶽前輩。”
李淵正欲還禮,眼角餘光卻猛地捕捉到主位上那個沉如山嶽的身影——普六茹堅一襲深紫蟒袍,玉帶金鉤在跳躍燭光下熠熠生輝。
這位素以威嚴著稱的隨國公,竟主動起身,行至張小凡面前,深深一揖:“堅,拜見恩公!”張小凡灰布袖袍無風自動,輕輕一拂。
一股渾厚磅礴卻又柔和無比的氣勁無聲托住楊堅雙臂:“山野鄙夫,當不起國公大禮,請起。”
楊堅只覺一股沛然莫御之力溫和湧來,他先天境界的修為竟如蚍蜉撼樹,不由自主地挺直身軀。
他瞳孔深處銳芒一閃,臉上笑意卻愈發深重:“恩公修為通玄,更勝往昔!請!”親自躬身引張小凡落座主賓之位。
酒過三巡,琥珀色的瓊漿在夜光杯中輕漾。張小凡忽地停箸。
他夾起一片薄如蟬翼的水晶羊肉,在跳動的燭火下細細端詳,彷彿在鑑賞稀世珍寶:“國公相邀,想必不止是品酒賞肉吧?”
“嗒——”楊堅手中的青玉杯輕輕落在紫檀案几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叩擊。
他目光掃過長孫晟,後者心領神會,無聲起身,反手將厚重的雕花木門嚴絲合縫地合攏。
“邊關急報,突厥狼騎叩關。”楊堅的聲音壓得極低,每個字都像淬火的鐵塊,沉重而滾燙,“陛下...決意御駕親征,命吾等隨行護駕。”
張小凡忽然笑了。指尖那薄薄的羊肉無聲化作齏粉,簌簌落下:“呵,這是要借突厥人的快馬彎刀,清理自家園子裡的雜草了?”
他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直刺楊堅眼底,“卻不知國公作何打算?是引頸待戮,祈盼留得一絲血脈香火,還是...”“——放手一搏?”
最後四字,輕飄飄落下,卻似重錘擂在心鼓之上。
閣內驟然死寂。燭火彷彿被無形之手扼住,凝固不動。空氣粘稠得令人窒息。
楊堅沒有立刻作答。他緩緩提起酒壺,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發出清冽聲響,杯壁映著他緊繃的指節。
他注視著杯中晃動的光影,一字一頓,聲如金石交擊:“吾乃弘農郡華陰楊氏,漢太尉楊震十四世孫!”
每一個音節都如同刻在青銅禮器上的銘文,沉重、清晰、帶著血脈的驕傲與歷史的塵埃。
閣內落針可聞。李淵握著酒杯的手猛地一顫,杯中酒液差點潑灑而出——這是舅舅第一次在如此場合,如此鄭重地強調自己的漢家血脈!
在這鮮卑貴胄掌權的朝廷中樞,這無異於一面無聲的戰旗!——立場已明!這是絕不屈服、背水一戰的宣言!
張小凡深邃的目光在楊堅臉上停留片刻,彷彿要穿透那儒雅皮相下的鐵骨錚錚。
忽地,他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執起面前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罷了。”酒液順著他虯結的鬍鬚滴落,在紫檀案上綻開一朵血色梅花,“既然國公心意已決...”
他目光轉向李淵,帶著一絲罕見的溫和,“看在小刀的份上,這渾水,我趟了。”搖曳的燭火驟然一跳!
楊堅眼中精光暴漲,如同暗夜中的閃電。他親自執壺,為張小凡再次斟滿那琥珀色的瓊漿,濃郁的酒香在密閉的閣樓內烈烈瀰漫。
“當今陛下受奸人挑唆,倒行逆施,殘害忠良。“楊堅聲音壓得極低,每個字卻重若千鈞,“恩公當日救我時遭遇的殺手,正是陛下的暗衛。“
李淵聞言心頭一震。他早知舅舅遇刺之事,卻不知竟與皇帝有關。此刻閣內空氣彷彿凝固,連窗外飄來的樂聲都顯得格外遙遠。
楊堅繼續道:“如今關隴世家已達成共識,要清君側、除奸佞。陛下此次御駕親征,正是天賜良機。只是......“
“只是什麼?“張小凡指尖輕叩桌案。
“只是陛下身邊有宗師高手宇文覺羅坐鎮。
“楊堅眼中忌憚之色一閃而過,“此人雖出身皇族末枝,卻得陛下傾力栽培,一身宗師修為深不可測,且...忠心似鐵,寸步不離!”
“哈!哈哈哈哈——”張小凡陡然放聲長笑,笑聲如同悶雷在閣樓內滾動,震得杯盤輕顫,燭火狂舞!
一股難以言喻的磅礴氣勢自他佝僂的身軀中轟然爆發,空氣激盪如罡風席捲!
“好!好一個宗師高手!”
張小凡霍然拍案而起,案几紋絲不動,霸刀卻在他腰間發出興奮的嗡鳴,“就用他的頭顱,為我破境之路祭旗!”
楊堅見狀,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芒。
他雙手極其鄭重地捧出一本典籍。書冊以奇異金線裝幀,深色羊皮封面,蜿蜒著繁複詭秘的曼陀羅花紋,在燭火下流淌著幽邃的光澤。
“此乃月前天竺異人所獻奇書。”楊堅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指尖珍重地撫過書脊,“我已命精通梵文的大師連夜譯就,附錄於後。”
張小凡神色一肅,雙手接過。典籍入手沉重冰涼,彷彿蘊藏著寒冰。他略過封面那些神秘的花紋,徑直翻到譯註部分。
四個鐵畫銀鉤、筆鋒如刀的大字,帶著一股蠻荒霸道的氣息,如驚雷般劈入眼簾:《換日大法》!那墨痕如活物般在紙上流動,每一筆都蘊含著撕裂乾坤的意境,顯然翻譯者本人亦是驚世駭俗的高手。
張小凡目光如電,掃過總綱:“既從一念還從一念滅;生滅滅盡處,滅滅生機起...”
再往下,密密麻麻記載著名為“六合成就修行之法”的奇異體系,與中原武學迥然不同——錘鍊“五氣、三脈、七輪”,激發生命最深處的潛能,最終達到“奪天地之造化”的境地!
張小凡一目十行,心念電轉:五氣:命根、上行、平、遍行、下行,內息運轉之秘徑;三脈:中脈貫脊柱為樞,左、右二脈自睪丸宮而起,似中原任督奇經;七輪:頂輪、眉間輪、喉輪、心輪、臍輪、生殖輪、海底輪,對應中土玄關秘竅。
而最後寥寥數頁所載的終極境界,更讓他心神劇震——“破而後立,如鳳凰涅槃,與大日如來互換”!
這“換日”之名,竟是如此逆天而行!“唔!”張小凡突然悶哼一聲,眼前幻象迭生,似有烈日灼心、星河倒轉!
他猛地合上冊子,再睜眼時,眸底精芒吞吐如實質,周遭空氣都隨之微微扭曲:“好!好一個'換日'!逆奪天地生機,果然霸道絕倫!”
他將秘籍珍而重之地收入懷中,目光陡然銳利如箭:“何時動手?”
三日後,陛下起駕離京之時!”楊堅語速極快,字字千鈞,“宇文覺羅,必在駕前!”
“三日後,陛下啟程赴邊關之時。“楊堅聲音壓得極低,“宇文覺羅必隨駕左右...“
張小凡仰頭,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酒液順著虯髯滾落,在紫檀案上濺開一朵刺目的血花:“正好!用這宗師之血,祭我今日所得秘法!”
窗外,一陣狂暴的夜風席捲而過,萬花樓簷下的數百盞明燈瘋狂搖曳,長長的影子投在緊閉的雕花窗欞上,扭曲、拉長、撕扯,如同無數猙獰的鬼爪,預示著即將席捲長安的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