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妖刀符正(七)
大概是六年前,六月上旬。
“我們四處轉轉吧。”
坂田先生讓開車的司機和副駕駛的保鑣下車,自己坐上駕駛座,讓廣川源坐進副駕駛。
這是一輛黑色商務車,所有車窗外面都貼著一層黑色的車膜,裡面可以看得清外面,外面卻看不清裡面的。
廣川源對汽車沒有什麼興趣,只聽過法拉利、蘭博基尼那些外形酷炫的知名跑車,對這輛車他只覺得很寬敞。至於其他方面,他實在不知如何評價,只好說了句無聊的誇讚:“這輛車不錯,看起來就很有格調。”
坂田先生不置可否。他坐在駕駛席上,瞥了眼後視鏡後,開啟提示燈,轉動方向盤。
廣川源覺得尷尬與緊張,腦子裡一片混亂,於是又問:“請問,‘妖刀符正的新宿主’是什麼意思?”
說完,他腦中閃過了坂田先生之前說的“接棒者”。
是讓他成為坂田先生的接班人的意思嗎?
坂田先生不慌不忙的發動汽車,同時說:“妖刀符正是神器,新宿主就是字面意思。”
“就是像島國天皇傳承三神器那樣?”
“沒錯,就是那樣。我們組織傳承的就是妖刀符正。”
“為什麼是我啊?”
廣川源難以置信,激動地有些戰戰兢兢地問。
“誰知道,神的選擇吧。”
坂田先生笑著說完,看了眼後視鏡,用力踩下油門。
黑色商務車以遠超剛才的速度行駛,超過路上一輛又一輛的汽車。
廣川源一下子被慣性推在椅背上,他斜眼偷偷看向坂田先生那不似五十多歲,反而像三十多歲的穩重臉龐。
“神?您是說……”
“廣川源君。世上有沒有神明我不知道,”坂田先生臉上若無其事,語氣卻無比嚴肅地說道,“但你確實是被神器選中了!”
天賦異稟!獨一無二!命中註定!
毫不誇張地說,廣川源幾乎當場被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砸昏過去。
廣川源只覺遠超現實的幻想劇情落到自己的身上,沉寂多年的少年中二熱血魂,熊熊燃燒。
神器擇主!應該不像班會上隨機抽籤那麼簡單吧。自己身上絕對有神器需要的、獨一無二的特點!
刀工麼?看來自己練了那麼多年刀,也不是白費功法啊!
黑色商務車駛過市中心,開上了東京都環線。
路上沒有擁堵,車子順著車道順暢地前行,行使一段時間後,滑下坡道。
車裡沒有人說話,也沒有放車載音樂,兩人各懷心思。
廣川源之所以一直沒有說話,保持沉默。
他覺得如果自己表現的太激動,等坂田先生突然說出“我是開玩笑的啦”、“你都多大的人了還那麼中二”類似的話時,他會很尷尬。
坂田先生見他一直沉默,便問。
“你現在有什麼感覺?”
“什麼?”廣川源裝作不解其意。
“想成為‘現代の拔刀齋’了嗎?”坂田先生這句話語氣有點開玩笑的感覺。
廣川源不知所措,險些發出驚疑聲。
他對這個問題也只能乾笑兩聲,撓了撓臉旁。
就在這時,廣川源似乎聽到車的後備箱發出了碰撞的動靜,像是有什麼活物在車的後備箱裡掙扎。
但他只當做是自己的錯覺。
黑色商務車下了環線,又駛過幾條小路,向著山上的方向繼續前進。
很快路越來越難走,周圍也都是樹木叢林,像是來到了什麼荒郊野外的地方。
廣川源疑惑,東京附近還有這樣的地方?
這時坂田先生突然踩下剎車,商務車的車身倏然停住,安全帶猛地勒了廣川源的身體一下。
“怎、怎麼了?坂田先生……”
“等一下你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坂田先生表情格外輕鬆地掛上擋,把車就停在了這裡,關掉引擎便走出車外。廣川源慌忙解下安全帶,跟出去。
一從車上下來走到外面,涼風就迎面而來。雖然周圍看起來是荒郊野外,很不安全,但這裡的空氣還蠻清新,涼風習習也挺舒服。
坂田先生開啟後車廂從剛才的座位上拿出一個長約50釐米左右的黑色木盒,又給自己戴上橡膠手套。
“你瞧,這就是妖刀符正。”
他用手指指了指黑色木盒。廣川源這才後知後覺,難怪在車上時,坂田先生的目光老是看向後視鏡,原來那個普通的黑色盒子裡放著這麼重要的神器。
坂田先生將黑色盒子夾在腋下,走向車後,開啟後備箱從裡面拿出了一把鐵鍬,丟給廣川源。
“嗚嗚嗚……”後備箱一開啟就有一陣類似人類被堵住嘴巴掙扎的聲音。
廣川源下意識的接過鐵鍬,嚥了咽口水,走向後備箱。隨即他大驚失色,脊背一陣發涼,額頭更是驚出冷汗。
他剛才就發覺後備箱似乎有異常,不過不怎麼在意。但現在他才看到來後備箱裡原來躺著一個人,還是一個傷痕累累,血肉模糊的人。他那一身傷痕應該是被人毆打,不,是虐待折磨造成的!
坂田先生笑了笑說:“可不是我打的哦。”
然而,他的笑容在廣川源眼裡有些恐怖,讓廣川源有些哆哆嗦嗦。
坂田先生用一隻手拽起血肉模糊、被捆住雙手雙腳和嘴巴的人,肉體和後車廂剮蹭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廣川源拿著鐵鍬的手心都是汗。
接著,坂田先生拽著那個人走向叢林,廣川源嚥了咽口水,左右看了看,發現周圍都是叢林,他也不認識回去的路,跑都跑不掉,只得跟上。
那個人劇烈掙扎著,但坂田先生的動作很輕鬆,那個人就像棧板上的魚肉一樣,根本反抗不了。
走了一會後,眼前出現一片開闊而平緩的空地。
廣川源呆呆地看著前方,眼前是俯視整個東京都的光景。
這一刻,風和日麗,陽光明媚,連世界都變得美麗。廣川源凝視著東京都,腦海中卻空蕩蕩的,不知道在想?
是未來嗎?是自己的未來嗎?還是在為自己即將要面對的事情默哀?抑或是即將邁入深淵而神傷?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
“您平時經常這樣哄騙人過來嗎?”
廣川源正在用鐵鍬剷土,他喘著粗氣,以難以言喻的平靜語氣說。
“欺騙?怎樣想都是你的自由。但我這個人大部分時間說的都是真話。你就把這當做考驗吧。再怎麼說,對毫不相干的人的死亡深受其害,這也太懦弱了吧,根本不適合成為神器的新宿主呢~這也算是我的一點任性啦,但我想妖刀符正的新宿主至少像你這樣,大吃一驚之後還能面不改色地挖土,所以你合格了。”
“坂田先生……”
“怎麼了?”
“讓我動手吧……”廣川源喃喃道。
坂田先生聞言愣了一下,隨即爽朗地笑了,似乎很滿意廣川源的話。
“好啊!但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坂田先生笑完,拿著黑色盒子指向那個人問道。
廣川源搖搖頭:“……不知道。”
“是警察!”
“啊?”廣川源聞言,小小地驚呼了一聲。他想到了花慄會里最近的傳言:花慄二代目似乎違反了黑幫的道義,想聯合警方解決掉幫會里的那些老幹部。
而坂田先生就是那些老幹部之一!
“怎麼?下不去手了?”
廣川源搖搖頭,回答道:“那還真是個好訊息呢。”
“哈哈哈,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投身黑暗,就是要與光芒鬥爭啊!”
“對的,反正像我們這種存在……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而陷入非日常的世界,但最終都會身陷非日常中而無法自拔,但當習慣的非日常變成日常時,我們就只能更加更加的下沉,就像從打架鬥毆進而慢慢變成殺人!”
“一步到位,是不是很爽?”
廣川源不知道爽不爽,他只想保命,不想被滅口而已。
“你看這個。”聽見坂田先生這樣說,廣川源抬頭,原以為他在指風景,才發現不是。因為坂田先生開啟了那個黑色盒子,讓他看。
“這就是妖刀符正。”
廣川源從未見過這樣的刀具,說匕首不像匕首,太長;說太刀不像太刀,太短。
“妖刀符正”上面沒有任何吸引人眼球的裝飾,只有樸素的刀柄和鋒利的刀身。但因為有著別樣的吸引力,所以廣川源勉強相信這是一把妖刀神器。
“這、這是?”
“這就是能讓人擁有遠超凡人力量的妖刀符正!人只要用它去殺人就會變得強大。這就是神器啊,輕而易舉就讓人擁有力量。”坂田先生的聲調突然變得有些高亢,像是在狂笑,“你知道我現在的力量有多大嗎?”
“呃,不知道。”
既然坂田先生特意問了,廣川源猜測應該很大很大,大概遠超常人數倍。
只是不知道該說多少坂田先生才會滿意,所以才回答不知道。要是說少了,坂田先生可能覺得他瞧不起神器。萬一說多了,也有可能壞了坂田先生高昂的情緒。
“現在你知道了。”坂田先生咧嘴一笑,一把抓住倒在一旁地上的那個人的手臂,就這樣生生撕了下來,丟在廣川源面前。
“嗚!!!”那個人在痛嚎。
“哈哈。”坂田先生大笑說道,“這就是神器!”
廣川源不禁嚇了一大掉,神情惶恐的看著還在流著血水的斷臂。
“我要你繼承妖刀符正!”笑完,坂田先生突然說道。
廣川源呆呆地眺望著他。
坂田先生身後是天空無盡的藍,廣川源卻不禁覺得天空好渺小,坂田先生好巨大。
“這、這、這不是開玩笑的對吧?”
“你很快就可以做到我這樣。”
“啊,什麼?”
“新木一定要死。這就是你我之間的交接棒……不管新木傷的多重,你現在只要用妖刀符正殺了他,就會獲得力量。”
坂田先生說著,把妖刀符正丟在廣川源面前
廣川源愣愣地看著面前的斷臂和妖刀符正。他前方好像分成兩道岔路,一邊是深淵,一邊是地獄。
“被殺的是誰?”僅僅過去幾秒,他便撿起妖刀符正,擠出冷漠的聲音來,“我第一個殺的人是誰?”
“新木宏一。東京八王子警察署,暴力對策預防二課刑警,現役警部!我們花慄會的幹部,包括我,一致決定這個人不能活!”
果然是潛入搜查官嗎?廣川源無言以對。
“是不是還在猶豫?”坂田先生說道,“其實留給你抉擇的時間不多……他,正在失血。”
“請、請告訴我!妖刀符正的用法!”廣川源也很果斷,對他大聲道。
這就觀察出來了嗎……坂田先生凝視廣川源好一會兒。他忽然有些猶豫起來,覺得自己挑出來的這個人選似乎太聰明瞭,將來可能不容易掌控。
廣川源卻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低頭反覆觀摩妖刀符正,發現並沒有什麼神異,但就是有一種想要據為己有的衝動。
最後他才抬起頭,吐出一口氣說:“是把鋒利的好刀。”
“插入心臟!”坂田先生臉上的表情恢復了平靜。
這句話徹底凍結廣川源跳動的心臟,他面色冷漠的喃喃自語,“插入心臟……嗎?”
“插入心臟。妖刀符正就會吸取被殺者的力量。這就是它被稱作妖刀的原因。還有……”
“還有?”
“其他的應用就靠你自己的想象力了。”坂田先生的表情很複雜,他還噘著下唇,像是在鬧彆扭,“這把刀之後就是你的了。能力自己去開發,就像華國的一句古話‘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
“好。”
廣川源一步步從坑裡爬了上來,動作有些瘋狂與扭曲。
“妖刀是神器,有無盡的力量,但需要宿主去自己開發。如果宿主沒有能力,就只是刀奴罷了。”
廣川源沒有感到意外,堅信自己絕不會成為刀奴。因為他相信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天才,所以妖刀符正才會選擇他!
“殺人之後,只要讓自己的血沾上妖刀符正,妖刀符正就會賜予你力量。”坂田先生又說了幾件事,教廣川源如何簡單的使用妖刀符正。
與此同時,廣川源已經冷漠地殺死新木宏一,然後輕輕劃破自己的拇指。
他覺得坂田先生有些話是假的。比如殺完人之後,要用自己的血沾上妖刀符正才能獲得力量……如果真是這樣,那殺完第一個人,連殺第二個人的時候,不就是讓第二個人獲得妖刀符正的力量了麼?
但是廣川源現在無法反駁坂田先生。因為他親眼見過坂田先生生撕別人手臂的巨力,那是他現在無法抵抗的力量。
廣川源靜靜地看著自己拇指上的鮮血流入妖刀符正裡。
就在這時,似乎有什麼東西闖入他的腦海之中。
那究竟是什麼啊?
在太陽的映照下,自己手中的妖刀符正渾身散發著閃閃發光,無比美麗。然後是一個有著善意的劍客,他看起來並不高大,但卻如同善意凝聚的巨人,一招一式,緩緩教他善意的刀法。
廣川源只覺得一陣恍惚。
坂田先生已經接過他的工作,動作嫻熟地挖起了坑,挖到一定深度後,就把死掉的新木宏一放進去,埋了起來。
坂田先生帶著迷迷糊糊的他回到商務車那裡,把鐵鍬放回後備廂,又把他放在副駕駛上,幫他繫上安全帶。
黑色商務車啟動後掉頭,持續加速,很快就變成疾馳。
廣川源坐在副駕駛座上,精神還在恍惚,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好像懂了許多東西,但好像又什麼都沒懂。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色商務車又重新回到新宿的約會咖啡廳前。
直到這時,廣川源才回過神來。
他和坂田先生一起下了車,又坐進了約會咖啡店裡。
不過這次是在一個包廂,他們都點了一杯咖啡,慢慢喝起來。
“我好久沒有這樣醍醐灌頂了,上次這樣還是小學學九九乘法口訣表的時候。”廣川源說,“謝謝您,坂田先生。謝謝您給我這樣的機會,將來……”
“不用將來了。”廣川源斷言道,“明天。就明晚。”
“啊?”
“明晚,花慄泰一要被殺死。”
廣川源對坂田先生接二連三的語出驚人,有些不知所措。
花慄泰一是花慄會的當代掌門人,花慄二代目!
廣川源知道坂田先生有奪權上位的心思,只是沒有想到坂田先生的動作會這麼快。
“所以,你和我必須一起解決花慄泰一。”
“為、為什麼?”
“花慄泰一……他也有妖刀符正!”
“啊?”
“換一種說法,這就是妖刀符正的戰爭!”
符正戰爭……龍珠戰爭……中二的想法在腦中一閃而過。廣川源喝了一口咖啡,緩了緩。
“最近,我聽到一個很有意思的傳聞。”坂田先生俯視著窗外街景說道,“講的是花慄泰一不相信妖刀符正的真實性,比起虛無縹緲的妖刀符正他似乎更相信槍械和警方。花慄一代目生前對他的告誡,他恐怕只是把那當做父親想讓兒子擁有殺戮勇氣的童話。最後還把妖刀符正束之高閣。”
“這可能嗎?”
“很有可能!畢竟妖刀符正的使用條件……你知道的。”
“聽著像個悲劇呢?”
“我也是這麼覺得。不過換一個視角,就完全不一樣了呢。”
“換個視角?”
“花慄泰一的悲劇就是我們的喜劇啊!”
“啊?”廣川源驚呼一聲。
“所謂悲劇與喜劇,正義和邪惡,往往會因為視角的轉變而完全反轉!”
坂田先生繼續說道,“這是我們的機會,只要我們擁有兩把妖刀符正,我們山田組便可以真正的代替花慄會成為東京第一暴力團!廣川源君,你也想成為山田組的若頭,進而成為山田會的若頭吧?!”
廣川源聽了,輕輕觸控著一旁的黑色盒子,胸口似乎有一團火焰在熊熊燃燒。
花慄泰一有這樣一把妖刀符正,卻不會用,簡直就是愚蠢。那不如把妖刀符正交給他!
而坂田先生想讓山田組成為山田會,他感覺自己似乎也可以讓廣川組成為廣川會!
畢竟現在妖刀符正在他的手裡,而不是坂田先生的手裡。機會,他只需要一個機會!
只要明天他殺的人足夠多,就可以比肩坂田先生。
到時候誰是親分,誰是若頭,還不一定呢!
哈哈哈,明天,就在明天,獨屬於他廣川源的藍調時刻終於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