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東大百慕大
功德金光打入季良老道的陰魂之中,化作一團堂皇的光繭將其包裹在內。
不多時,光繭徐徐內斂,顯現出一道宛如生人的方正中年文士來,這中年文士身高八尺,頭戴長翅烏紗帽、身穿鸚鵡綠官袍,一手執筆、一手持簿,濃眉大眼、面容方正,令人望而生畏。
他望著王文,面色有些複雜,眼神中閃爍著恍然大悟之色。
而王文在感知到他只比自身低一級的凝神修為,心中的肉疼之感也緩解了不少。
陳三刀夠忠心、心眼子不少,但畢竟見識有限,早在讓這廝代他坐鎮黃山神廟之時,王文就已經做好了這廝將他的黃山神廟打造成漕幫黃山分堂的心理準備……
但他這也屬實是矮子裡拔高個,畢竟有更靠譜的人選,他也不會讓陳三刀這傢伙代他主持黃山神廟。
有了季良老道的加入後,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季良老道乃是正經的出家道士,又曾有出仕為官的經驗,無論是經營宮觀廟宇、還是管理廟中諸神將力士,他都有相關經驗。
有他坐鎮黃山神廟,黃山神廟這個草臺班子,便有望走上正軌了……
幾息後,季良斂去面上的複雜之色,必恭必敬的捏掌躬身下拜:“下官季良,參見尊上!”
王文待他下拜之後,才伸手將他扶起,笑道:“自家人,就不必再多禮了。”
季良老道抬頭望著他,翕動著嘴唇欲言又止遲疑了好幾息,最終化作一聲悠長的嘆息:“師…尊上,您的口風,可真嚴實啊!”
‘說得通了,一切都說得通了!’
他在心頭碎碎念道:‘難怪奇門遁甲推算不到師叔,難怪強行推算師叔會召來天罰,難怪師叔抵達黃山、黃山神就出世了,難怪當初黃山神對師叔幾乎是有求必應……我當真是蠢笨如豬,如此明顯的事實就擺在面前,我怎麼就一丁點都想不到呢?’
他這般自怨自艾的碎碎念著,末了突然轉念一想,心態又忽然間就平和了:‘也不只我一人想不到啊,三宗掌教天師這等當世高人,不也沒想到麼?’
“哈哈哈……”
王文大笑著拍了拍季良的肩頭,並沒有過多去解釋,只是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有道是:‘人在矮簷下,不得不得低頭’,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季良瞅著他豪邁的模樣,似乎有悟:‘也是,天地大變、永珍更新,哪怕是神祗,也得小心行事……師叔果真是深不可測啊,誰又能將一介放浪形骸的市井莽夫,與不食人間煙火、高上清靈美的黃山神聯想到一起呢?真要有那樣的人,只怕他自己都得懷疑自個兒是不是瘋了……’
他當即放平心態,告罪一聲,就地盤坐,感知自身的情況。
對於自己突然變成地祗屬官這件事,他心頭沒有半分芥蒂,甚至隱隱還有一種上岸的歡喜感、安定感。
茅山弟子求仙不成,死後入職地府陰司乃是常事,在天庭與地府還未離開此方天地之時,不少玄門正宗修士,自感福德淺薄、求仙無望,年紀輕輕便開始上下活動運作,在地府謀求一介官身,好方便自己死後能入職地府陰司,以另類的方式脫離輪迴之苦。
而這其中,又以茅山弟子為最!
畢竟天師府有更好的去處,通常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是不會選擇去地府任職的。
在那時茅山內,師長對門下弟子表達關愛最直接也是最重要的方式,就是以自身的人脈,替弟子在地府鋪路……
這種傳統,在玄門內部還有個很高階大氣上檔次的說法:授籙。
似黃山神座下大判這種級別的神位,放在以前,那得是多少玄門修士擠破頭、打破頭,求爺爺告奶奶、求都不來的神位!
而今就這般輕易的落到了他季良的頭上,他自然是歡喜都還來不及,哪裡還會嫌棄神道不及仙道前途光明?
王文招呼大門外的陳三刀等人,將吃食送進殿來。
耽擱了這麼久,這些吃食還熱氣騰騰的……
法力的確是個好東西!
王文以相對文雅的吃相,快速消滅著這些香噴噴的山珍,同時指著旁邊的季良對一眾黃巾力士說道:“都是熟人,我就不多介紹了,往後宮中季大判主內、陳首將主外,若有不決之事,以季大判為主。”
當下黃山神廟內的諸多黃巾力士,包括陳三刀這個黃巾神將,皆曾是揚州都司天監的司天衛,自然都認得季良。
說起來,黃山神宮內還生活著萬餘英魂,都是昔日戰死黃山的各府司天衛好兒郎,其中不乏身具陰德的陰兵陰將好苗子。
但王文手裡的陰德一直都很緊張,即便現在有了功德作補充,可花銷也越來越大了,著實是沒有多餘的功德和陰德去點化那些英魂,只是當做後備兵源先行收容起來,留待日後手頭寬裕了再來整編這些英魂……
思及此處,王文開口道:“馬風。”
馬風一步上前,叉手道:“卑職在!”
王文邊思索邊開口道:“速回神宮挑選一百精幹兵將,隨我回揚州聽用。”
馬風聞言喜不自勝,極力按壓著激動的情緒大聲道:“謹遵尊上法旨!”
陳三刀在一旁,用羨慕而又幽怨的目光盯著王文。
王文目不斜視的繼續吃喝,權當看不見。
片刻後,季良從入定之中醒來,亦是滿面的喜色。
王文頭也不回的衝他招手:“師侄,過來說話。”
季良應和著躬身走到王文對面,落座。
王文放下筷子,拿起一方潔白的汗巾輕輕拭去唇邊的油漬,而後不緊不慢的開口:“說說你們此番西南之行的情況。”
季良叉手領命,而後回道:“前番屬下隨掌教師伯於南昌平息鬼患、超度亡魂,掌教師伯忽然接到龍虎山張天師傳信,言祖天師遺劍震懾人間諸邪祟之戒鬼井中生異、恐成大患,力邀我茅山與閣皂山往西南一行,檢視戒鬼井下的情況……”
這些情況王文都知曉,但他並未打斷季良的彙報,任由他娓娓道來。
“我等六十餘人隨掌教師伯往西南進發,於寒月二十一在成都與龍虎山、閣皂山兩宗諸位高功法師匯合後,合兵一處前往鶴鳴山。”
“寒月二十四日,三宗三百餘位高功法師抵達鶴鳴山下,張天師持三五斬邪雄劍入山搜尋三日,終於覓得祖天師所遺八門金鎖大陣之入口,以‘陽平治都功印’為匙開啟陣法……”
“戒鬼井名為井,實為蜀地煞氣之眼,其內陰氣瀰漫似雨雲、煞氣翻騰似湧泉,祖天師以三五斬邪雌劍為陣眼,布八門金鎖殺陣鎮壓井中陰煞之氣、威懾井中六天魔王、八部鬼帥之殘部。”
“然而我等入陣之時,本該作為陣眼懸於陣眼之上的三五斬邪雌劍,早已不翼而飛,八門金鎖大陣業已失去大半神威,已然鎮壓不住井中的陰煞之氣。”
“當時閣皂山的金平真人還感嘆說,所幸我們來得及時,再遲十天半個月,說不定戒鬼井的陰煞之氣便徹底衝破八門金鎖大陣的封鎖了……”
王文已經儘量按捺住性子,聽他娓娓道來了,可聽到這裡,他是真有些繃不住了。
“八門金鎖大陣是殺陣?”
他不解的問道:“意思就是說,當年祖天師張道陵都沒敢追進戒鬼井裡,只能把配劍留在外邊,嚇唬裡頭那些妖魔鬼怪?”
季良聽到他這麼說,下意識的就覺得他這樣的言語對祖天師有些不敬,再一抬眼,就看到了王文……以及他身後那尊端坐在神龕之上,相貌堂堂、威風凜凜的坐像。
他當即垂下眼瞼,組織著語言,小心翼翼的說道:“下官才疏學淺、德行淺薄,不敢妄自推斷祖天師之用意,只看戒鬼井上的佈置……或許是如此吧!”
王文更加迷惑不解了:“連張道陵當年都沒敢往裡跳,是誰給你們的勇氣往裡跳的?”
“並非如此、並非如此……”
季良連忙搖頭:“我等又不是那憨愚兒,怎會那般不知天高地厚?就算我等不智,三宗掌教真人又豈會坐視我等以身涉險?”
王文擰著眉頭,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季良接著說道:“當時三位掌教真人商議出來的結果,一是派人勘察現場,看斬邪雌劍失蹤是否乃是人為;二是儘快修復八門金鎖大陣,若是尋不回雌劍,就只能暫且以雄劍代替雌劍作陣眼震懾戒鬼井,留待來日再設法除此隱患……”
王文頷首,示意這的確是穩健的處理辦法。
季良:“我等依照三位掌教真人之法行事,直至寒月之末,那夜星月無光、伸手不見五指,戒鬼井下突然爆發出一股滔天的陰煞之氣,在瞬息間便衝出八門金鎖大陣,淹沒了我等的營盤。”
“我等只覺得眼前一黑,再睜眼之時,便已身處一片遍地白骨、寸草不生、昏天暗地的絕地之中……”
王文聽到這裡,心頭有種看鬼片裡那些男女配角花樣作死的強烈既視感,卻又偏偏說不出他們到底哪裡做得不對。
怪他們多管閒事嗎?
可戒鬼井乃是祖天師張道陵親手封存的,戒鬼井出了問題,直接影響的就是整個正一道的聲譽和功德。
三山符籙皆是正一,祖天師張道陵可以算是三宗的祖師爺……之一,他們受了張道陵的遺澤,自然就得承認起張道陵遺留的責任。
這一點,是無可辯駁的。
從另一個角度來思考,倘若這些人愛惜羽毛,坐視戒鬼井爆發荼毒人間而不聞不問……那他們的生死,又關王文屁事?
那怪他們本事不濟嗎?
可那戒鬼井連張道陵飛昇前都沒辦法徹底解決,而今靈氣復甦還不到三年光景,他們能有什麼辦法?
若是一幫修行兩年半的菜鳥修士,都能擺平戒鬼井,豈不顯得張道陵祖天師的名頭,很名不副實?
還是怪他們還不夠小心?
可在那種級數的大凶之地面前,他們小不小心,有什麼本質的區別?
有閣皂山那幫陣法大拿隨行,他們在戒鬼井周圍安營紮寨,那必然是佈置了陣法護持的。
可那戒鬼井爆發的陰煞之氣,連八門鎖金大陣都能彈指間衝破,他們的護營陣法又能濟得了什麼事?
無力……
整個過程王文聽下來,就只感到無力。
這個事件,就好像是一個無解的陽謀。
你明明知道那裡危險,卻不得不去。
你明明知道那裡危險,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陰煞之氣潮,把自個兒捲走。
連他這個旁觀者都這般無力,身處其中的混坤真人他們,得多絕望?
“我先問一個問題。”
王文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你們是寒月二十七進的八門鎖金大陣,寒月末才被陰煞之氣潮捲走,整整三天時間,你們把現場勘察明白了嗎?”
季良看了他一眼,心說:‘尊上以前那睚眥必報的模樣,也不盡是虛假……’
他認真的思索了片刻,還是徐徐的搖頭道:“事實如何,下官也不敢向尊上下論斷,下官只能講,截止我們被陰煞之氣捲走前的最後一晚,下官都未曾聽到任何人提起過,有人發現過任何人為破壞大陣的蛛絲馬跡。”
“你還真是個老實人。”
王文悠長的嘆了口氣,心頭說不出是失望還是安慰。
“既然事發經過已然清楚明白,那以你對現場的瞭解,有什麼是我現在能做的,又能幫到他們的嗎?”
王文繼續說道。
季良抬起頭來,有些喜形於色,又有些迷惑不解的望著他:‘您才是黃山神,您能做什麼,您問我?’
王文面無表情的與他對視。
季良思索了片刻,小心翼翼的叉手道:“請恕下官冒昧,能否請尊上發仁慈之心,降神威救下官師長晚輩於危在旦夕?”
“我倒是想以神力為他們開路……”
王文不假思索的點頭:“但問題是,我並不知他們身在何處,而他們又並未隨身攜帶我的開光神像,我的神力過不去。”
昨日他隔空給混坤真人助力,分得了1500點功德的團戰經驗。
方才請天道大老爺出面撈季良,加上給季良塑造功德金身的花費,花了整整2500點功德。
這一進一出,他如今手頭就還剩下4281點功德和16陰德。
倘若將這四千多點功德全氪了,化作一擊之力……
任他多大一坨妖魔鬼怪,王文也保管它吃不完、兜著走!
功德、陰德沒了,他還能再賺。
人沒了,可就真沒了。
混坤真人好歹叫了他這麼久的師弟……
季良聽後,也漸漸的擰起了眉頭:“方才尊上施法招下官魂魄歸來之際,下官倒是有過驚鴻一瞥,他們如今好似身在一處天坑之內。”
“天坑?”
王文愣了愣:“你不是說他們在戒鬼井下邊嗎?怎麼又跑天坑去了?”
季良聽後也愣了愣,回過神來連忙叉手道:“啟稟尊上,那日我等墜入那方絕地之後,三位掌教真人便以奇門遁甲、梅花易數、紫微斗數三法相合,合力推算過該地的情況,不過那處絕地五行混亂、陰陽顛倒,諸多術數皆有偏差,難得真相。”
“然三位掌教真人都一致認為,那處絕地極有可能已經不在鶴鳴山,應當是那股陰煞之氣衝破八門金鎖陣時,觸發了祖天師遺留的後手,只因八門金鎖陣委實殘缺厲害,才誤將他們送到了那一處絕地。”
王文陡然醒悟,暗道:‘有點東西啊!’
只看那八門金鎖大陣的開門之法,必須以“陽平治都功印”為匙,便知那戒鬼井,實是張道陵留給天師府張家的擔子。
做祖宗的,給子孫後代留下這麼個爛攤子,能不多準備點後手?
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子孫後代,在自己的爛攤子裡一波團滅吧?
難怪師兄會說,他自個兒都不知道他們如今是否身處戒鬼井內。
可這剛從一處險地出來,又落到另一處絕地,三宗道士的運氣,未免也太背了吧?
等等……
王文心頭一亮,追問道:“你方才說,戒鬼井名為井,實為蜀地煞氣之眼?”
季良聽到他這句話,心頭也閃過一絲靈感,可他一時間內又抓不住那一絲靈感:“回尊上,蜀地險峻……”
“沒問你這個。”
王文打斷了他的介紹,心說巴蜀有多險峻,還需得著你來告訴我?
“我且問你,蜀地之內,可還有其他能與戒鬼井一較高下的險地、絕地?”
季良心頭猛地一亮,失聲道:“尊上的意思是……”
王文:“先說結論!”
季良強行按捺住心頭的喜悅之意,絞盡腦汁的回憶自己這些年在師門翻看過的諸多祖師手札。
許久,他忽然脫口而出道:“峨眉黑竹溝!”
“黑竹溝?”
王文覺得有些耳熟。
他前世跑車拉貨,走得最多路線就是巴蜀兩地,兩地絕大多數的市、區、縣他都去過。
而在那個連鄉鎮都在拼命開發旅遊資源的時代,但凡哪個地方有那麼一丁點旅遊資源,當地都會大張旗鼓的將其掛到所有進出城的主幹道上。
得益於日遊境陰神的超強記憶力,他很快就從記憶深處的犄角旮旯裡,翻出與‘黑竹溝’這三個字有關的資訊。
LS市黑竹溝,一個連本地人都勸遊客別去的邪門小眾景點,但在少部分好事者的口中,卻有著“東大百慕大”這樣唬人的名頭。
當然,什麼東大百慕大不百慕大的,肯定是誇張,類似這樣的名頭,東大可謂遍地都是,連農村大集的小鬼屋,都敢掛上“百慕大”的招牌。
但據王文的記憶,那地方的確邪門,連專業的戶外探險隊都吃了不少……
老規矩,遇事不決,求助老天爺!
王文站起身一招手,立時便有一塊巴掌大的山間枯木,電射進大殿之內,一邊飛一邊抖落無數木屑,飛到王文面前時,已經變成了兩個聖盃。
他接過兩個聖盃,攤在手裡高舉過頂,心頭虔誠的輕聲唸誦道:‘天道大老爺在上,請您給您最忠誠、最勇猛、最勤奮、最聰明的頭馬,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啟示吧!’
他其實是想拋硬幣來著,但又覺得拋硬幣顯得對天道大老爺不夠尊敬。
想了想,還是覺定用聖盃,更有儀式感。
萬一天道大老爺就吃這一套呢?
“啪。”
清脆的聲響中,兩枚木製的聖盃落地,在王文目不轉睛的注視之中,旋轉、翻滾、跳躍,而後慢慢平息。
一個凸面朝上,一個平面朝上。
聖盃!
混坤真人他們真在黑竹溝!
‘淦,是我有眼不識清一色了,你個山溝溝還真是‘東大百慕大啊’!’
王文心頭一邊吐槽著,一邊還暗自得意自己找到了可以不花功德白嫖天……
【功德-200】
王文:……
看來,天道大老爺不吃這一套。
下回還是拋硬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