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蕩魔將軍
“吱呀。”
門關上了,李衡緩步走回堂下,輕聲道:“大人,徐武在外邊張羅著請漕幫弟子們去今晚去喝花酒,說是王二虎做東……”
堂上,趙志凌十指相扣抱著小腹倚坐在太師椅上,無言的凝視著案几上擺放的一紙告身。
這份告身是今日才送抵揚州都鎮魔司,上邊的內容,是京城鎮魔司嘉獎王文在揚州府衙之戰與黃山大決戰之中的表現,擢王文為正四品淮南道蕩魔將軍,並特賜開府建牙。
告身是由京城鎮魔司發出來的。
但其上加蓋的印章,不但有鎮魔司的印章,還有八個古拙的篆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這份告身,在他的眼裡可謂是處處都是槽點!
為什麼鎮魔司發出告身,加蓋的卻是官家的玉璽這個最大的槽點,就不說了……
反正他不承認他羨慕!
就說他先前送往京師的戰報上,他雖然沒有刻意打壓王文在那一戰之中的功績,可他記得他明明點清楚了府衙之戰乃是在他趙志凌“臨危不亂的居中排程之下一戰功成,僥倖未傷及揚州百姓一人”。
怎麼結果他這個堂官一無所獲,反倒是王文這個下屬得到了京城鎮魔司的大力嘉獎?
這還講不講官場規矩了?
還有,誰家好人升官,一次連升五級,直接從從六品少秋官升為正四品蕩魔將軍啊?
咋的?大周姓王啊?就算是皇子鍍金,那也不是這麼個鍍法啊!
如此一來,往後他這個五品拔魔使,還得管王二虎那廝叫大人?
但這些,都還不是最令他最費解的。
最最令他無法理解的,還是這份告身送抵揚州的時機。
五天前,司天監改制鎮魔司的文書,才送抵揚州,這份告身跟著就來了,按照不同的文書的不同傳輸速度來推斷,司天監改制鎮魔司的文書和這份告身幾乎是前後腳傳出的京城。
這說什麼?這說明朝中對於王文升官的流程,早就已經啟動,只因司天監改制鎮魔司一事,才拖到了現在。
這份兒通天的能耐,簡直就是細思極恐!
好半晌,趙志凌才輕聲說道:“這麼說來,杭州那單大案,當是二……王大人做下的無疑了?”
李衡還未看過堂上那份告身,聽到趙志凌官王文叫大人,他還詫異的抬頭看了趙志凌一眼,然後才篤定的回應道:“看徐武等人慾蓋彌彰的做派,應當是錯不了了!”
他的話音落下之後,大堂之內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二人早前一聽到杭州那邊傳來的訊息時,就總覺得那‘張麻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做派,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後來聽到那“張麻子”,使的是一杆丈二大槍之時,二人心頭都不約而同的暗道了一句:‘不會這麼巧吧?’
眼下徐武在衙門裡的言行舉止,無疑是驗證了二人的猜想……
只能講,黃興德與徐武太小覷王文給趙志凌等人留下的深刻印象了!
但即便是眼下趙志凌與李衡都已經篤定,杭州那單大案便是王文作下的,可此刻二人面對這個結果,心頭依舊感到荒誕,感到費解……感到自慚形穢!
他們這廂還將王文當成刺兒頭,卯足了勁和王文鬥智鬥勇呢!
人王文已經一槍桿子,紮在佛門和明教的後庭花上了……
連他們自個兒都不由自主的自嘲道:‘我啥檔次啊,也配和那傢伙爭鬥?’
許久,趙志凌才開口道:“安排儀仗、點齊人馬,上清河幫道賀!”
李衡一臉懵比得抬頭道:“啊?大人,咱上清河幫道啥賀?”
趙志凌心累的朝案几上的告身揚了揚下巴,示意他自個兒上來看。
李衡一頭霧水的湊上堂案上,歪著腦袋打量這封以錦綾裝裱成綢緞的卷軸,第一眼就被那個“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鮮紅大印嚇得縮了縮脖子,後退一步、躬著身軀,踮起腳尖,努力縮著下巴,吃力的一個字兒一個字兒的閱讀上邊的字跡。
趙志凌瞧他那模樣瞧得越發心累,索性伸出雙手將這份告身旋轉了一遍,面向李衡。
李衡這才看清了上邊的字跡,一行一行的閱讀,臉色也一點一點的變得僵硬。
容他捋了捋,當初他隨趙大人趕赴揚州上任揚州都司天監少冬官之時,王文還只是個混跡於街頭幫會小頭目。
其後……
他做少冬官,王文做靈臺郎。
他還做少冬官,王文代假少秋官。
他依然做少冬官,王文也做少秋官。
如今他還是少冬官,而人王文已經是蕩魔將軍!
‘呵呵,假的,指定是假的,我肯定是沒睡醒,對,肯定是在做夢……’
李衡心頭癲狂的大笑道,面上卻還強行擠出了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王大人,真豪傑也!”
然而趙志凌與他共事多年,豈會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就見趙志凌深吸了一口氣,平心靜氣的說道:“種和,別跟自個兒過不去,王大人非常人,生來便是攪動風雲的弄潮兒……杭州那攤子事,你去你行麼?反正我去,我不行!”
李衡湧動著喉頭,很想嘴硬,可面對這檔子事,他卻又著實沒法子嘴硬……他去,他真不行!
這與武力高低和權勢強弱無關,而是他不會去做那種把佛門往死裡得罪,卻又對自身毫無益處的蠢事!
或者說,正常人都不會做這種蠢事!
思及此處,他又忍不住去想……王文那廝做這種蠢事,他圖個啥?
思索許久,他才得出了一個他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答案:‘那廝做那些事,只怕就圖一個眼前乾淨、心裡乾淨!’
他自己都覺得好笑,一個往日裡留連青樓,彷彿一灘爛泥般的人物,最後卻成了這個糜爛的世道里,為數不多的一抹亮堂……
李衡心下感慨萬千的重重一抱拳:“大人教訓的是,下官……心服口服!”
趙志凌揮手:“去做事吧,配合徐武好好唱一折子戲,免王大人後顧之憂。”
李衡應了一聲,轉身大步去推開大門,一步邁過門檻。
……
王文一步邁過寺廟門檻。
他抬起頭,定定的眺望著視線盡頭那座煙霧繚繞的雄偉大殿。
在他周圍,是熱鬧的彷彿趕集一樣的香客,大多數的香客都一大一小、或兩大一小。
“阿孃,我想回家!”
“囝囝聽話,我們拜了念清大師之後,你的身子就能好起來啦,再也不害病了……”
“夫人,念清大師說咱們的孩兒,定能平平安安的度過此劫。”
“若是孩子能平安度過此劫,可一定要回來還願……”
王文茫然的搖頭掃視著這些香客,看著他們喜憂參半的慈愛面容,若不是鬼神之眼時不時的堪破虛妄,顯露出一個個滿身血汙、相貌悽慘的冤魂厲鬼來,他都快要忘記了……這些人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可無論是這些冤魂厲鬼的虛妄幻象,還是他透過鬼神之眼堪破虛妄後看到冤魂厲鬼本體,他們的眼神……都沒有改變過。
無論他們的冤魂厲鬼的本體,如何悽慘、如何血腥,他們看向自家孩子的眼神裡,依然是喜憂參半的慈愛之色。
他們似乎還活在十全大陣啟動的那一日!
永遠的活在了那一日……
王文站在大門內面色陰晴不定的躊躇了許久,忽然轉身拔腿就走。
“阿彌陀佛。”
適時,一道溫和的蒼老誦佛聲叫住了王文:“施主既然來了,為何又要走?”
這道誦佛聲一起,周遭的喧鬧的人聲應聲戛然而止。
川流不息的香客人潮,也似被按下了定格鍵,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眼神木然的一齊望向了王文。
王文的身形輕輕的顫了顫,停下了腳步。
他垂著頭,死死的擰著精鋼銀槍,低低的說道:“可以當我沒有來過嗎?”
他的聲音明明很輕,卻嘶啞的厲害。
那老僧問道:“施主既來,為何又要未來?”
“即使……”
王文艱難的低低說道:“即使這只是一場夢,能否也讓他們不要醒來?”
他的言語,似乎也令那老僧破了防,沉默許久後才幽幽的輕嘆道:“施主有菩薩心腸,老衲敬佩之至,只是老衲德行淺薄、罪孽深重,無能渡這六萬八千二百七十四名善信出苦海,還請施主大發慈悲之心……吼!”
一聲陰戾怨毒到極點的吼叫聲,打斷了老僧愁苦悲慼的聲音。
王文猛地一回頭,就見到一道黑氣沖天而起,盤旋著飛向視線盡頭那座大殿。
他當即擰著精鋼銀槍一躍而起,追逐著那道黑氣衝向視線盡頭的那座大殿。
隨著他的身形飛速靠近那座大殿,澄澈明亮的天光迅速變得暗淡陰鬱,周遭鮮豔的景物也如同出土的千年壁畫一樣逐漸失去色彩,而那些栩栩如生的香客也慢慢褪去他們生前的模樣,變回淒厲血腥的本相……
一時之間,寺廟之內群魔亂舞。
“嘭。”
王文撞碎了斑駁的大門,衝進了大殿之內。
就見大殿上方本該面對香客朝拜的世尊金身,不知被何人挪動了方位變成了背對大門,身上的金漆也變得斑駁陳舊無比,在陰鬱的天光之中反射出一抹鮮血乾涸的黑紅之色。
而在供奉在大殿兩側的一尊尊菩薩、羅漢的塑像,不是倒塌碎裂、就是中從崩裂……王文晃眼一掃,整座座巍峨的大殿之內,除了上方那尊背對大門的褪色世尊金身之外,竟找不出一尊完整的佛像。
而在這座大殿的中心,一道如同陰陽魚一樣同時散發著淡金色佛光和滾滾黑氣的身影,盤坐在一地乾枯的僧侶屍首中心。
那道身影,半邊身影還保持著僧人之形,身披百衲僧袍、慈眉善目,不斷散發著佛光,但其身軀已經透明的能一眼看穿他背後的景物。
另外半邊身體,已經與妖魔無異,一頭鮮豔的血色長髮,身披密佈血紋的猙獰黑色甲冑,手腳似獸爪卻生鱗片,面上紅眼青面獠牙、奇醜無比!
透過鬼神之眼,他還能清晰的看到無數怨氣仿如千萬蛛絲一樣,從四面八方湧來,沒入那半邊妖魔之形內……
望著這一幕,王文突然就明白了一切。
“施主。”
那半邊老僧人形望著王文,吃力的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老衲大錯鑄成、悔不當初,願下十八層地獄,悔過無量量劫……”
“別這麼說。”
王文輕聲道:“十八層地獄你是下定了,但你還不配無量量劫不超生,你不夠格……你還有救嗎?”
那半邊老僧人形聽到他的言語,渾濁的眼神裡忽然就出現了一抹光,他裂開嘴,唇角一直裂到了耳根,顯露出了半口獠牙:“老衲三世金身已毀,永世不得超生!”
王文盯著那半邊蠢蠢欲動、目露兇光的妖魔之形,緊了緊手裡的鋼槍,問道:“你還能頂多久?”
半邊老僧人形努力閉上嘴,吃力的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往外吐:“長則半日時辰,短則三個時辰。”
王文頷首:“那你努力頂住嘍,我抓緊時間!”
他拖著鋼槍快步衝進大殿之內。
半年老僧人形吃力的點頭說:“好!”
王文衝到世尊金身之下,抬頭仰望著這尊背對大門、足有丈餘多高的龐大世尊金身,心底輕輕的說了一句‘你不行,我可就上了嗷’。
說完,他將鋼槍插進地板裡,縱身跳上石質的佛龕,張開雙手抱住世尊金身試著一發力,心頭便暗道了一句‘泥塑的’。
“起!”
他猛的發力將世尊金身抱起來往上一拋,上萬斤重的世尊金身便飛起丈餘多高。
王文展開雙臂上前,先噴出一股真氣給下墜的世尊金身卸力,然後便穩穩當當的一把接住了世尊金身,扛在肩上,跳下佛龕,一步一步的往大殿外走。
端坐在大殿中央的那半邊妖魔之形見狀,突然張開滿嘴獠牙“桀桀桀”的怪笑,大殿內的怨氣應聲暴漲。
閉著嘴努力壓制怨氣的半邊老僧之形亦適時開口:“兩個時辰!”
“嘭。”
王文連忙加快步伐,使出吃奶的勁兒扛著世尊金身飛奔到大殿之外,“咚”的一聲將其實安置在了大門一側。
不想,落地時用力過猛,世尊金身竟直接碎裂成了兩半。
半邊老僧人形:……
半邊妖魔之形:“桀桀桀……”
王文面紅耳赤的扭頭:“桀你媽,看老子待會兒怎麼炮製你!”
說完,他捋起袖子大步衝回佛龕之下,一手掐動法訣默唸道:“天地無極、黃山借法……起!”
話音落下,一尊身披文武袖的英武神像便從石質的佛龕底部徐徐拔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