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黃藥師
來人一身青布長衫，身形瘦削高頎，面容清癯，三綹長鬚飄灑胸前，正靜靜地注視著鹿清篤。
無需介紹，光看老者身旁那傻傻的女子，以及程英那恭敬的態度，不用猜鹿清篤就知道，來人是東邪黃藥師。
“醒了。”
黃藥師淡淡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意味。
他並未收回搭在鹿清篤腕脈上的手指，反而又凝神探了片刻，眼中掠過一絲真正的訝異，隨即化作幾分複雜難明的讚賞：
“小子，修為倒是不賴。王重陽算是後繼有人了。老叫花更是走了大運，撿了個天大的便宜！”
原來黃藥師此番確是專為鹿清篤而來。
先前收到女兒黃蓉傳訊，得知這小道士為救他女兒、外孫，竟捨命與金輪法王等蒙古人死戰。
他費盡周折尋訪鹿清篤下落，本已做好最壞打算，甚至盤算著要去蒙古大營殺幾個王子大將為其報仇雪恨，卻在途經一集鎮時，意外遇見了正為鹿清篤採買藥材的小徒弟程英，這才得知其確切所在。
方才診脈，黃藥師察覺鹿清篤體內那精純渾厚，生生不息的先天真氣，其根基之紮實，潛力之深湛，竟隱隱已不遜色於自己這數十年苦修！
此等良才美質，實屬罕見，令他既感嘆中神通衣缽得傳，又不免腹誹老叫花洪七公眼光忒毒，平白得了如此佳徒，真是好大的造化。
黃藥師收回手指，語氣帶著自信，“老夫再為你配幾味藥，內外兼施。一月之後，保管你活蹦亂跳，更勝從前。”
五絕之中，東邪黃藥師堪稱學究天人，醫卜星象、奇門遁甲、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其醫術造詣，遠非李莫愁那半吊子可比，程英也遠沒得其真傳。
有他親自出手調治，輔以《先天功》的神妙，鹿清篤的傷勢恢復速度簡直一日千里，體內滯澀的真氣重新奔騰流轉，萎靡的精神也日漸煥發。
養傷期間，黃藥師與楊過這對性情皆不拘禮法，行事率性而為的“異類”竟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尤其當聽聞楊過竟要娶其師父小龍女為妻，黃藥師非但不以為忤，反而撫掌大笑，直呼“妙極！妙極！”，對楊過這份無視世俗、敢愛敢恨的狂放勁兒大為激賞，引為“忘年小友”。
日子便在療傷、論武、閒談中悄然流逝。楊過與黃藥師之間那份惺惺相惜，近乎平輩論交的情誼日益深厚。
然而，有趣的是，黃藥師對待鹿清篤的態度卻截然不同，始終端著長輩的架子，壁壘分明。
“小東西，今日脈象如何？”
黃藥師每每這般喚著鹿清篤，語氣裡帶著幾分長輩對晚輩的隨意，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
更讓鹿清篤哭笑不得的是，黃藥師喚完他這聲“小東西”，轉頭便親暱地拍著楊過的肩膀，朗聲道：“楊兄弟，來來來，今日你我且論論我那‘’玉簫劍法與‘古墓劍法’變化之機，看看孰高孰低？”
兩人旁若無人地高談闊論，把酒言歡。楊過每每瞥見一旁鹿清篤那副的鬱悶表情，就強自憋住笑意，忍得肚腸打結，苦不堪言。
黃藥師心情大好之下，雖未正式收徒，卻也毫不吝嗇地指點起楊過的武藝。他眼界極高，往往寥寥數語，便能切中要害，令人楊過豁然開朗，獲益匪淺。
待到鹿清篤傷勢痊癒，精神奕奕之時，黃藥師已將自身絕學“彈指神通”的勁力運用之妙與“玉簫劍法”中的精微變化，毫無保留地盡數傳授給了楊過。
這一日，黃藥師將楊過喚至僻靜處，事無鉅細，將自身武學中一些最為精奧、關乎生死成敗的緊要關竅，一一剖析指明。其講解之詳盡，用心之良苦，前所未有。
楊過何等聰慧，立時明白，這是離別在即。一股悵然之情湧上心頭，他神色黯然，拱手道：“黃島主待我恩重，傾囊相授。今日一別，關山萬里，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聆前輩教誨？”
黃藥師負手而立，青衫在微風中輕拂，聞言灑脫一笑：“楊兄弟何須作此兒女之態？朋友相交，貴在知心，豈在朝暮？你天資穎悟，悟性超卓，更難得是性情與老夫相投。日後只需勤修不輟，假以時日，成就必不在那姓鹿的小道士之下！”
原來黃藥師此番傾力指點楊過，除了真心欣賞，內心深處亦存了一份與故人較勁的心思。
昔日重陽真人王重陽武功冠絕天下，他自愧不如，老友北丐洪七公武功與他在伯仲之間，難分軒輊。
如今王重陽已作古，自己和洪七公要是打起了，多半還是平手，這較量的心思便落在了傳人身上。
他門下弟子，早年因他性情偏激，親手毀去不少良才，關門弟子程英雖溫婉可人，於武學一道卻非天縱之資。
眼看鹿清篤，這個王重陽的徒孫兼洪七公的弟子如此出色，他東邪豈能在傳人一道上俯首認輸？
楊過這璞玉渾金，正是他選中，用以抗衡鹿清篤，證明自身眼光與調教之能的絕佳人選！
交代完畢，黃藥師哈哈一笑，袍袖一拂，便要飄然而去。
“且慢！”
鹿清篤身形一晃，已擋在門前，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容，眼神卻亮得驚人。
“黃老前輩，您這就要走？如今蒙古鐵蹄南下，山河破碎，您那寶貝女兒女婿，連同江湖群雄，此刻都在襄陽城裡，為保大宋江山，黎民百姓，而殫精竭慮。
您老人家學究天人，一身驚世駭俗的本事，難道就甘心做個逍遙世外的閒雲野鶴，眼睜睜看著他們苦撐危局，不去搭把手？”
鹿清篤深知，在《神鵰俠侶》原著中，黃藥師因厭惡世俗禮法束縛，不屑與朝廷官府、王侯將相打交道。
更因性格強勢，恐與作為襄陽守軍核心的女婿郭靖在軍略指揮上產生分歧，故而前期襄陽大戰時，他始終未曾親臨戰場。
這些日子相處，鹿清篤更摸清了這老邪怪的彆扭脾性。然而，抗蒙救國乃頭等大事，放著東邪這等精通奇門遁甲、排兵佈陣的絕世奇才不用，豈非暴殄天物？
鹿道長既然立志抗蒙，打定了主意要“拐”這黃老邪上戰場，哪能輕易放他溜走？
果然，一聽鹿清篤邀他去襄陽，黃藥師眉頭立刻擰起，面露不豫之色，斷然拒絕道：
“哼！哪個定下的規矩，為國效力非要去那襄陽城？老夫遊歷江湖，誅殺奸佞，剪除投敵漢奸，探查敵軍動向，傳遞緊要軍情，哪一樣不是為國出力？豈不比困守一城來得自在痛快？”
他頓了頓，終究還是沒忍住，帶著幾分嫌棄補充道，“再說了，襄陽城有郭靖那笨蛋坐鎮便夠了！他那個人，腦筋比鐵砧還硬，行事又迂腐不堪，老夫見他一面都覺得心煩！”
鹿清篤聽得差點沒背過氣去，心道：‘好傢伙！郭巨俠那是為國為民的擎天白玉柱，在您老嘴裡怎麼比騎鬼火的黃毛小混混了還不堪？至於這麼看不上眼嗎？’”
強壓住翻白眼的衝動，鹿清篤臉上堆起十二分的誠懇與敬仰，拱手道：
“黃老前輩所言，自有一番道理。遊俠江湖，除奸衛道，亦是英雄所為。然則……”
他話鋒一轉，目光灼灼地看著黃藥師，“您老人家是何等人物？當世奇才！五行術數，鬼神莫測；奇門遁甲，運籌帷幄；兵法韜略，決勝千里！此等經天緯地之才，若只在江湖之上小試鋒芒，讓那些宵小之輩見識見識，固然威風。但若能將此等神鬼手段，施展於兩軍對壘，保家衛國的疆場之上，以您的奇謀妙策，輔以郭大俠的蓋世神勇，必能叫那些驕狂的蒙古韃子，見識見識什麼叫真正的‘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這才是真正的大材大用，不負您東邪之名啊！！”
“哼！”
黃藥師鼻中發出一聲輕哼，鹿清篤這番話，句句撓在他癢處，尤其是那“經天緯地”、“神鬼手段”、“大材大用”的讚譽，饒是他心高氣傲，也不由得受用，只是……
一想到要去襄陽面對那個“笨蛋女婿”，黃藥師那點意動又迅速冷卻下來，臉上依舊是一副油鹽不進、不為所動的冷淡模樣，只是那一聲輕哼，似乎少了幾分堅決，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