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黃蓉的情敵
夕陽的金輝透過氈簾縫隙,將蒙古包內染上一層溫暖而朦朧的橘紅色調。
腳步聲輕輕響起,氈簾再次被掀開,一位身著蒙古貴族華服的女子走了進來。她約莫三十餘歲年紀,容顏端莊秀麗,眉宇間卻鎖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憂鬱。
她身後跟著六名低眉順眼、氣息沉穩的侍從,無聲地彰顯著主人不凡的地位。令人意外的是,她開口竟是流利而溫婉的漢語,甚至帶著一絲江南水鄉特有的軟糯腔調,也不知道是誰教的。
“你醒了。”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平靜。
鹿清篤掙扎著想坐起行禮,卻被她一個眼神制止。
“不必多禮,躺著就好。”
女子走近幾步,目光落在鹿清篤臉上那道新鮮的血痕,微微一頓,隨即移開,彷彿什麼都沒看見。
“你的那位女伴,我已派人護送她南歸宋境。你的傷勢太重,還需在此靜養些時日。”
“多謝姐姐救命之恩!”
鹿清篤由衷地說道。他雖矢志抗蒙,卻也明白人分良莠。眼前這位女子,不僅救了他的性命,更妥善安排了李莫愁,言語間毫無敵意,只有一片平和善意,這聲“姐姐”,倒也是發自肺腑。
聽到這聲稱呼,女子臉上那層憂鬱似乎被觸動了一下,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漣漪。她唇角勉強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搖了搖頭:“小傢伙年紀不大,嘴巴倒甜。只是你這年紀,這聲‘姐姐’,我可不好意思應,叫我名字就好,華箏。”
“華箏?”鹿清篤心頭一震,一個名字瞬間跳出腦海,“您是,華箏公主?!”
華箏眼中掠過一絲明顯的訝異:“你認得我?”
廢話,黃蓉情敵嘛,我又不是沒看過《射鵰英雄傳》。
鹿清篤心裡這麼想著,面上卻恭敬如常:“在下乃全真教四代弟子鹿清篤。
昔日在終南山重陽宮中,曾有幸聽掌教馬鈺真人提及,言說大漠深處,有一位心地至善的蒙古小公主,名喚華箏。馬真人曾言,公主仁心,澤被草原。”
他巧妙地將來源推到了馬鈺身上,合情合理,華箏絲毫沒有懷疑。
“馬鈺道長……”
聽到這個名字,華箏眼中浮現出深切的懷念與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原來你是馬道長的晚輩,真是造化弄人。”
她輕輕嘆息一聲,聲音帶著遙遠的回憶,“此次我從西域回來探親,不過是故地重遊,未曾想竟於河邊救下了故人之後。這,或許便是長生天安排的緣分吧。”
提到馬鈺,不可避免地勾連華箏起那些塵封的往事,那個由馬鈺開蒙,從懵懂少年一步步成長為頂天立地大英雄的身影,那個她傾盡一生情意卻終究沒能擁抱的身影,還有……
那場因她一時失言而導致的,無法挽回的悲劇。
“郭大娘…”
愧疚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間纏繞住心臟,讓華箏本就憂鬱的面容更添幾分蒼白,幾乎站立不穩。
李萍因為華箏的“告密”被逼自殺,這是華箏這輩子最大的愧疚。
她顯然不願再多言,勉強穩住心神,對鹿清篤道:“你且安心在此養傷,所需藥物飲食,自有人送來。”
說罷,這位成吉思汗生前最寵愛的公主不再停留,帶著一身化不開的愁緒,轉身離去,留下滿室沉靜的暮色。
時光,在養傷與靜修中悄然流逝。鹿清篤在華箏的庇護下,安心恢復。從侍從零星的交談和華箏偶爾提及中,他得知華箏此次是應蒙古大汗窩闊臺之邀,自西域歸來探親。
這支隊伍規模不小,鹿清篤藏身其中,倒也安全,並藉著這個機會,他也得以窺見當下蒙古汗國權力格局的一角。
鐵木真的黃金家族,老一輩凋零殆盡,如今窩闊臺汗病危,因此為了見妹妹最後一面,華箏才會不遠萬里重新回到了這傷心之地。
而老一輩雖然幾近凋零,但新一代的雄鷹已然展翅,成吉思汗的孫輩們,正逐步展現其鐵血手腕。
其中威望最大的便是拖雷一系的蒙哥,也就未來的蒙古大汗,自他之下,拔都坐擁欽察汗國,兵強馬壯,威望崇高;忽必烈坐鎮漢地,雄才大略,網羅四方豪傑,勢力最為煊赫;旭烈兀西征萬里,兵鋒所指,諸國震恐;阿里不哥則坐鎮和林,代表著草原舊貴族的勢力。這幾位黃金家族的子孫,無一不是手握重兵,麾下能人異士如雲的雄主。
其中,那位四王爺忽必烈,在鹿清篤所知的歷史中,在蒙哥死後,最終將擊敗所有對手,整合龐大的蒙古帝國,南下覆滅南宋,建立起橫跨歐亞的大元王朝,成就“南下擒龍,封狼居胥”的曠世功業。
每每念及此處,鹿清篤心頭便是一陣沉重。
三個月的光陰,在草原的晨風暮靄中悄然滑過。
鹿清篤的傷勢在《先天功》的神妙與華箏提供的珍貴藥物雙重作用下,已然好了七八成。
他時常尋機會與華箏說話。這位救命恩人公主眉宇間那揮之不去的哀愁,如同陰雲籠罩,讓他於心不忍。
她因少年時一句無心之語,揹負了害死郭靖母親的沉重枷鎖,一生困囿於愧疚與無望的情愫中,遠走西域,鬱鬱寡歡。
鹿清篤雖不擅安慰人心,更不懂那些花巧的言辭,但他畢竟是全真弟子,深諳道家清靜無為、順其自然的道理。他給華箏講《道德經》中的“上善若水”,講《莊子》裡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講天地之廣大,人生之渺小,講放下執著,方能得自在。他講得很樸素,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是將自己理解的道理娓娓道來。
華箏總是靜靜地聽著,眼神望著遠方無垠的草原,或是蒙古包頂透下的天光,偶爾會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神情。
鹿清篤知道,這些道理或許無法真正解開她心中那纏繞了數十年的死結,但至少,在她那如同古井般沉寂的心湖裡,投下了一顆顆小小的石子,漾開些許微瀾,讓她緊鎖的眉頭,偶爾能舒展片刻。
“該見的人,都已見過。這草原……終究不再是屬於我的地方了。”
這一日,遼闊的草原上,碧空如洗,白雲悠悠。
華箏與鹿清篤並轡緩行,駐馬在一處緩坡上,望著腳下延伸向天際的碧綠大地,華箏眼神空茫而悠遠,聲音裡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與釋然。
她側過頭,看向身旁已然快要痊癒的年輕人,露出一抹極其淡薄,近乎透明的微笑,“經此一別,我大約再也不會回到這片生我養我的故土了。”
她的目光又投向南方,彷彿要穿透千山萬水,看到那煙雨江南,“鹿道長,這些日子,多謝你時常開解。你的心意,我懂。只是……”
她輕輕搖頭,那抹哀愁如同烙印,更深地刻入眼底,“有些事,有些人,早已刻進了骨血裡,不是道理能抹去的。放不下,便帶著走吧。”
“公主……”
鹿清篤張了張嘴,只覺得喉頭有些發堵。他本有許多勸慰的話想說,道家箴言也好,人生感悟也罷,但此刻,面對華箏眼中那沉澱了半生的、近乎絕望的平靜哀傷,所有的話語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人心之複雜,情債之沉重,遠非他一個未經情事的年輕道士所能真正體會。
她身為蒙古公主,卻將一顆心遺落在蒙古帝國最大的敵人身上,更揹負著間接害死對方母親的罪疚……
這其中的撕裂與痛苦,早已超越了愛恨,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
華箏從懷中緩緩取出一物。那是一把造型古樸刀鞘與刀柄鑲嵌著繁複金絲紋路的蒙古金刀,在陽光下流轉著內斂而尊貴的光芒。
正是當年成吉思汗鐵木真為她和郭靖賜婚時,賜予郭靖的信物。
“鹿道長。”
華箏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明日,我會安排一支可靠的隊伍,護送你安全返回宋境。臨行前,可否……再幫我一個忙?”
鹿清篤神色一肅,在馬背上抱拳躬身:“公主於我有再造之恩!但有吩咐,只要不違我護宋之心,不傷及無辜百姓,鹿清篤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華箏看著他年輕而認真的臉龐,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她雙手捧著那把沉甸甸的金刀,遞到鹿清篤面前,說道:“我這一生,虧欠郭靖太多太多。細想起來,從小到大,總是他在包容我,對我處處忍讓,而我……卻從未真正給過他什麼。”
她的目光溫柔地撫過金刀,彷彿透過它看到了遙遠的過去,“這把刀,請你替我轉交給郭靖。”
她停頓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後面的話:
“告訴他,這是他在蒙古草原上的妹妹,華箏,送給他和黃蓉姑娘的新婚賀禮。雖然,遲到了很多很多年就是了。”
鹿清篤鄭重地伸出雙手,接過了這把承載著太多複雜情感與沉重歷史的金刀。刀身冰涼,卻彷彿帶著華箏掌心的餘溫與那份遲來的、跨越了國仇家恨的祝福。
“公主放心!”
鹿清篤將金刀緊緊握住,聲音鏗鏘有力,“此刀,鹿清篤必定親手交到郭大俠手中!一字一句,轉達公主心意!”
華箏望著他,臉上終於綻開一個如釋重負的,帶著淡淡哀愁卻也無比清澈的笑容,如同陰霾天空偶然透下的一縷陽光。
“如此……華箏便多謝了。”
她望向西方,那是她將要歸去的、更遙遠的西域方向,“此去西域,山高水長。我會每日向長生天祈禱,祈願你平安順遂,祈願郭靖與黃姑娘一生美滿,也祈願我蒙古與大宋的百姓,能少受些戰亂之苦。”
一陣草原的長風吹過,拂動兩人的衣袂。華箏勒轉馬頭,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這片遼闊的故土,眼神複雜難明,最終化為一片沉寂的決然。她沒有再回頭,策馬緩緩向著營地方向行去,夕陽將她孤單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漸漸融入了那片金色的光暈之中,彷彿要走向永恆的寂寥。